“我畢竟是個蜀地人,你這樣在我麵前說這裡的壞話,不太好。”青衫文士開口。
“你當年不是號稱青城狂士麼?我還以為你不在意這些。”
青衫文士頓了頓,微微搖頭:“那時候年少輕狂,總覺得一切都不入眼,可走得遠了,才發現家鄉也沒那麼不堪。”
“誰讓你考了半輩子科舉都沒中呢。”
“你科舉倒是中了,還不是得靠我幫你造反?”
李修筠神色一正,糾正道:“造反的是蜀王府,是趙沐,可不是我,我就是個被發配到蜀地的失權官員,隻能走一步看一步這黑鍋我可不背。”
“你這些話也就隻能騙騙酒樓裡那個蠢貨,實在沒必要時時刻刻都拿出來提醒一下自己要裝得像樣些,”青衫文士歎息說道,“讀書人就這毛病,虛偽,凡事都想躲在彆人後麵撿現成的,那個蠢貨還以為真能收服你為他所用,結果你隻是害怕他那個當蜀王的爹。”
“你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青衫文士沉默片刻,嘴角微嘲:“我沒考中科舉,更沒當官所以我不算是什麼正宗的讀書人。”
“但你卻是能勝天半子的棋手,這天底下有誰比你更會布局麼?”
“雖然你已經儘力做出一副誠懇的模樣了,”青衫文士頓了頓,“但這些捧人的話聽起來真的很惡心,你就沒有這方麵的天分。”
李修筠笑了笑,沒有繼續接下去,他和青衫文士繼續並肩在街道上走著,像是一對已經認識多年的老友。
“那些人都處理乾淨了麼?”過了許久,李修筠突然問道。
“我早就說過了,試圖半途截殺,是最蠢的做法,”青衫文士毫不客氣地斥道,“他是打過許多硬仗的,不是什麼坐享其成的二世祖,那些原本用來做臟活的亡命徒,這一次全部都得清理掉,這是很大的浪費。”
“我那時候確實慌了,”李修筠說,“因為我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巧碰巧是最不能出錯的一段時間。”
“所以你就讓他去見蜀王?讓他知道這一切都是那個蠢貨做的,包括那場襲殺,然後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青衫文士說道,“這樣無論事情出什麼樣的意外,都隻會是朝廷欽差和蜀王次子之間的博弈,你這個真正挑起蜀地亂局,並且準備這麼多年的幕後黑手就能雀占鳩巢,漁翁得利,旱澇保收?”
李修筠笑了笑:“為什麼不行呢?”
青衫文士沉默了很久,才繼續說道:“我十九歲出蜀,本來以為等待著我的是大好天地,史書留名,可誰知道那一年的主考官,偏偏是張懷仁。”
“那一年我就本應高中的,聽說其他的考官都對我的文章讚不絕口,可隨著張懷仁一筆勾完,從那之後我便再沒了機會,”他說,“但偏偏也是因為沒有高中的原因,所以我走遍了大半個魏國,甚至還去了遼國遊曆,在這個過程裡我見過很多人,其中有一些和剛才的你一模一樣。”
“哪裡一樣?”
“都覺得其他人不過是棋盤上的些許添料,都以為自己才會是最後的贏家,”青衫文士負手輕聲道,“但現實是,最後他們往往才是輸得最慘的那一方因為有了退路,才會失去孤注一擲的勇氣。”
李修筠停下腳步,和他對視。
許久許久以後,他臉上那一直用來偽裝的、溫和的笑容慢慢褪去,到了最後,隻剩下了麵無表情。
“那麼,就繼續看下去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