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過遍布錢塘的廠房作坊以及繁華的碼頭後,顧懷仍然沒有去見那些已經開始惴惴不安的官吏商賈,而是選擇了隻帶著李明珠和幾個親衛,微服出了錢塘去往附近的村鎮。
時節已經入冬,雖然還沒有下雪,但鄉野景色難免帶上了些蕭瑟,馬車裡顧懷仍是一襲黑色道服,李明珠則是白裙貂裘,素雅明朗得像是雪中仙子,顧懷坐在軟塌上,正看著一封一封從各個方向發過來的文書,李明珠安安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偶爾給他端上一杯冒著熱氣的茶,其餘時間都是托著香腮靜靜地看著他。
這種安靜待在一起的感覺真的很好。
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顧懷嘴角微挑,碰了碰她的額頭,舉起手裡的一封信:“之前你問過我,在江南大麵積改耕為桑的情況下,明明百姓們的收入變多了,但卻因為糧食價格水漲船高而依然吃不飽飯,有什麼解決辦法,我一開始考慮過改進生產工具,比如鏵犁和鋤頭,但後來仔細想想,這需要改進煉鐵技術的同時大規模提高工業水平,所以這件事不適合在江南,更適合在河北那個已經修好了但還沒投入使用的工業區做。”
“所以我想到了一個東西,”顧懷說,“碰巧的是,那個東西還是你幫我找到的。”
李明珠輕輕歪頭,然後想到了當初船隊從南洋帶回來的那些種子:“是它們?”
“對,番薯,”顧懷說,“如今已經在河北逐漸推廣開,今年具體的收成還沒有統計,但肯定能讓河北少餓死很多人,如果能在江南也推廣開,那麼就算農業改革遲一些來,也不會因為圈地...也就是土地兼並而引起大範圍的饑荒了。”
李明珠注意到他說起這些關乎民生的事情時眼裡的光,再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相公比起那些肉眼可見的利益更在乎延續國家乃至民族的東西,她眼睛裡星星點點,輕輕握住了顧懷的手。
“但江南沒有幕府,所以推行開肯定會遇到很多阻力,而我不可能在江南久留,所以必然需要一個會把我這次來江南定下的政策完全貫徹的人,”顧懷微微搖頭,“我在官場的根基還是太淺薄了,看來還是得給老頭子寫一封信,而這個人不僅要能處理政務,還得主持日後的海戰...”
顧懷沉吟著,提起了筆。
一封送往京城的信匆匆寫就,馬車恰好停下,顧懷微服私訪的第一站錢清鎮到了。
顧懷和李明珠走下馬車,寒風拂過,他吐出一口微寒的霧氣,將目光投向那個海邊的小鎮,這裡地處錢塘與會稽的中心點,商路貫通,按道理來說應該極為繁華才是,但是顧懷放眼望過去,卻發現路上行人寥寥,沿街的商鋪也多半關門,明明才過正午,卻好像已經入夜了一樣。
人都去哪兒了,都去城裡的工廠了麼?
他又看向鎮外,連綿的桑林幾乎遍布了肉眼可見的範圍,大片大片的耕地消失不見,一處矮山上的樹木已經被砍伐完,光禿禿的山頂看起來莫名地有些傷感。
顧懷重重地歎了口氣,接下來要去的那些地方,該不會都是這樣吧...
......
離開錢塘後帶著一隊親衛策馬趕路了好些天,一路穿行過蘇南的王五勒住馬韁,在他的麵前便是進入倉山的山道口,而身後則是那座他曾跟著顧懷打第一場仗的易縣。
出去走了那麼久,兜兜轉轉去了那麼多地方,終於又回來了。
這一路走得倒是極為順利,沒遇上什麼王五的老同行,不過想來也是,這麼精悍的一隊人馬,哪個窮瘋了的山賊會動手?
隻不過王五沒想到的是不僅沒看到山賊,他還在山道口看見了連綿的商隊,許多馬車驢車從倉山裡出來,一些穿著黑色衣服,背上繡著“鏢”字的漢子護衛在商隊旁邊,而且很明顯對這一行突然出現的騎士很警惕。
王五還看到了一些小攤,有的在叫喊著賣些新奇玩意兒,有些乾脆就熱氣騰騰地在煮著吃食,這種刮寒風的天氣露天的茶攤上居然還有人在喝茶,一些商鋪延綿開去,如果不是王五曾經在倉山待過不少時間,他甚至會以為這是個頗具規模的小鎮。
王五撓了撓頭,翻身下馬逛了起來,等到看見那“龍門鏢局”的招牌,他眼睛一亮走了進去,片刻之後他重新走出來,眼裡的茫然更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