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點了點頭:“我的確不是喜歡受製於人的性子,但第二個問題也就來了,這些世家的人並沒有住一起,開枝散葉散得那麼遠,刀子不能一塊砍了他們,而邊境已經出現了集結的遼軍,在這個時間點,一旦開始動手,剩下的世家很快就會聯合起來,他們甚至不需要做太多,斷掉捐出的錢糧,召回任職的子弟,再狗急跳牆和遼人眉來眼去,這仗不用打起來,就已經輸了。”
這一場閒聊到此也終於引出了真正的核心。
世家是這麼來的,也是這麼發展到今天,河北的情形已經這樣了,現在世家是不處理不行,可處理又該怎麼處理?下令總是很簡單的,殺就完了,但世家並不隻有那些為非作歹的二世祖,結黨營私的家主,欺男霸女的惡奴,也有幼童有女子,還有無數依附於世家生活的平民百姓,他們怎麼辦?
更彆提一旦過程出了什麼問題,可能引發的動亂,以及對接下來戰事的巨大影響...
魏老三皺眉思索了半晌,發現自己愣是想不出來個解決的辦法,這才明白所謂的位高權重並不一定都是好事,地位意味著責任,這還隻是在處理世家一件事上,如果再考慮到北境的經濟、民生、軍事...老天爺,這該有多少讓人頭疼的事?
他搖頭感歎道:“王爺,您真辛苦。”
“習慣了,”顧懷也歎息道,“這還不是最讓人頭疼的,我現在擔心的是,這一次我回北境,那些手腳不乾淨的地方大族,已經提前開始了警惕,幕府畢竟已經掌控了北境一年多,想摸清楚我做事的風格很是很容易的,他們都清楚,幕府和他們之間,終究隻有一個還能站著,如果他們現在就聯合起來,比如讓崔氏那頭老狐狸將世家連成鐵板一塊,借勢施壓...”
他沉默下來,已經開始做起了哪怕北境再次混亂起來也要揮刀除惡疾的心理準備。
趙裕出現在門外,快步走來,在顧懷身前站定,輕聲道:“王爺,崔氏來人。”
“誰?”
“崔氏如今的家主。”
顧懷微微皺眉,坐直身子,將那份冊子放到一邊:“讓他進來。”
不多時那位富家翁一樣的崔氏家主走到了堂外,他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到再不見一向習慣掛在臉上的那種溫和精明笑意,隻有一潭死水一樣的毫無波瀾。
他拱了拱手,沒有開口,隻是略微舉了舉手裡提著的盒子。
濃重的血腥氣從那盒子中透出,讓魏老三眼裡多了幾分警惕,他握住刀柄,接過盒子,輕輕展開。
然後他的瞳孔就猛然縮到了極點。
“王爺,是顆人頭,”他說,“沒有見過,但很年輕。”
顧懷看向崔氏家主,問道:“什麼意思?”
“這是我的獨子,也是崔氏下一任的家主,”崔氏家主的聲音嘶啞得讓人不寒而栗,“崔氏四百一十三人,但凡有作奸犯科、為禍鄉裡之舉的,都已自裁,崔氏家眷已經集中,等我見過王爺之後,他們就會南下去往蜀地。”
“崔氏的地契田契,倉儲賬目,都在府衙外的馬車上,父親已經傳了家書,所有在幕府或軍中任職的崔氏子弟,從今日開始,不得再以崔氏族人自稱,清河崔氏,從今而亡。”
他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睛,看向顧懷:“父親隻留了幾個老仆,伺候他的起居,不日就搬來真定城內定居,這個結果,您...滿意麼?”
顧懷沉默了。
崔氏對自己狠得讓他不寒而栗。
但這個北境最大的門閥,確確實實解決了北境如今最大的燃眉之急。
崔氏這樣的舉動,無疑是給其他地方大族做了一個提醒,或者警告,有崔氏在前,顧懷清掃世家的過程將會無比輕鬆。
最大的門閥都倒了,最有威望的崔老太公都來了真定做一尋常老叟,誰給他們的膽子,敢站起來對抗幕府?
切割子弟,遷徙家眷,獻出家資,完成善後,崔氏砍向自己的這一刀,實在是乾淨利落到了極點,而他們甚至沒有一個具體的要求。
所以,依然是崔茗麼?
顧懷站起身子,看著那顆盒子裡死不瞑目的頭顱。
“孤會調一支兵力,護送崔氏家眷入蜀,”他說,“再去轉告崔老太公,孤,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