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離開襄桓的時候,隊伍裡多出了個不再蓬頭垢麵的青年。
不得不說打理一番後,陳識這家夥還挺有學者氣息,隻是出了靜安侯府就往馬車裡一鑽不出來,就好像畏懼陽光一樣,看得送行的老管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長廢了,這絕對是長廢了就這樣靖北王爺還要請他去當堂堂大學的祭酒,改明兒真得給老侯爺好好上柱香說一說這好消息,實在不行給王爺立個牌坊都行。
臨出發前陳識似乎想到了什麼,掀起馬車車簾問道:
“你剛見到我時,說的那句‘死宅’是什麼意思?”
“早晚死在宅子裡的意思,”顧懷說,“要是你沒遇見我多半就是這種結局了,還有你以後是要當祭酒管大學教學生的人,能不能多少學點人情世故?襄桓官吏都要來送行,靜安侯府還能安生延續到今天,人家是真挺夠意思的,你個廢柴受人家照顧這麼久,都不出來說兩句話?”
陳識哼哼了兩聲,把車簾放下顯然是當做什麼都聽到。
隊伍很快離開了襄桓,沿著官道一路南行,花了三天時間便進了邯鄲,早得了消息的官吏士子們都出城迎接,其中就有顧懷之前便已經找好的文學院院長、經學院院長,都是北境有名的大儒,一想到之後他們腦袋上要莫名多出來陳識這朵奇葩,走下馬車的顧懷就有些忍不住想笑。
其實他大可以不選擇陳識,隨便找個大儒坐上祭酒這個位置就行了,可自從在朝堂越爬越高之後,他也意識到很多事情不能隻求眼前便利,得從長遠去看。
他之前和陳識說的那些並不是開玩笑,改進造紙術,讓書籍得以推行天下;在北境推行教育,搞不了義務教育但至少要讓更多人能讀書識字;以及那集古今典籍於一身的盜版《永樂大典》,都是需要很多很多年才能完成的事情。
眼下雖然八字都沒一撇,但早做準備總是好的,陳識性子雖然古怪,但才學淵博,又有勳貴身份,最合適的一點是他無心權術,之所以會來當這個祭酒隻是因為顧懷的一頓忽悠和那些看起來似乎還很遙不可及的夢想。
北境大學的祭酒注定不會是個清貴的職位,因為顧懷打算把大學的畢業生與北境的政務體係直接掛鉤,換個已經適應了社會體係的人來,鬼知道最後會引發什麼後果。
而且顧懷現在做事都是以十年來看,他自己就很年輕,所以在用人上,比起已經有了一定地位的大儒名士,從頭培養一個會和自己走同一條路的年輕人不是更好?
顧懷平易近人地與城門前一眾官吏士紳寒暄著,一邊這樣想道。
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感歎一句自己這兩年的確變了很多,之前那個剛剛從山林裡走出來,道德底線永遠卑劣,想做什麼就去做了的自己終究已經變成了個合格的政治人物,不至於走一步想三步,但楊溥那些用心良苦的說教與表率終究是讓他學會了許多。
也是在這樣正式的場合裡,他把有些不情不願的陳識拉下了馬車,公開了大學祭酒這個懸而未決,讓許多人心思有些浮動的職位的人選,當看到北境用京城太學做對比修造的大學祭酒居然是這麼一個年輕人,不止那些北上的監生,連大儒士紳都紛紛皺起了眉頭,可當知道這位就是寫出《寒玉錄》,被盧何盛讚“博學第一”,而且還是堂堂侯爺的陳識後,大部分人的神情都安定了下來,接受了這個事實。
至此邯鄲大學的框架就基本已經敲定,北境會不遺餘力地用最短時間修建起一座比太學更大的學府,下轄文學、經學、算學、工學四院,祭酒和四院院長既掌權,也教書,剩餘的學官則是由北上士子中出類拔萃之人擔任,剩下的則要花時間滿滿填充。
所有人都得到了滿意的答案,野心者確認了這所大學未來的光景,士子們得到了可以深造、不愁前途的學府,邯鄲官吏們從這所大學身上看到了顧懷以後重視邯鄲的決心,連圍觀的百姓們都在為了這所大學塵埃落地而奔走相告畢竟孟母三遷的故事大家都是聽說過的。
但好像有一個人不怎麼開心。
塵埃落定之後的顧懷和宋明走在邯鄲的街道上,一躍成為算學院院長,幾乎肉眼可見前途光明的小胖子聳拉著腦袋,和自家先生一前一後地慢慢走著。
“這是怎麼了?”顧懷問道,“雖然隻是七品官職,但這畢竟是清貴的學官,而且大學正式開設之後,必然還是要升的,這還不夠你開心?”
“先生,你也沒說會搞這麼大啊,”宋明悶悶不樂,“又是院長又是當官...我都不敢想我爹聽到了會怎麼樣。”
“宋掌櫃啊,”顧懷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大概會先仰天長笑然後再恭恭敬敬把祖宗牌位請出來,接著擺個幾天的大宴吧?畢竟他那麼嚴肅的人一旦撒起歡來可不得了。”
“原來先生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