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人傳統的骨笛在鬆林旁的空地上嗚咽，已經上了年紀看起來隨時可能倒下去的老人握著薩滿銅鈴，在許多完顏部族人的注視中，繞著那火光映照中代表沒有回來的南征青壯的二十餘具樺木棺，慢慢地踱著步，蒼涼高亢的聲音隨著夜風傳得極遠。
這是場各方麵都模仿著遼人魏人，卻又帶著些女真習俗的葬禮，不怎麼嚴肅，也不怎麼莊重，偶爾能聽見一些哭聲，大概那些死在南邊的女真人中有他們的親族，在繞了七圈以後，老者將一把鏽跡斑斑的儀刀刺入了殉葬馬匹的心臟，馬兒淒厲的長嘶聲讓坐在高處的完顏烏雅束目光一凝。
這個位置能讓他看見大多數人的反應，而那些反應也讓他很滿意，這場葬禮不僅是他繼承權力之後的一次政治作秀，也是對過往事情的一次結尾，他在許多族人的臉上看見了悲傷、服從和平靜，唯獨沒有他最不想看到的反抗與否定。
很好，這證明阿弟的死去已經成了定局。
帶著東海鹹腥味道的海風越過鬆林，讓他產生了一絲倦意，他沒有等到葬禮結束，就站起身子轉身離開，走向那頂燈火輝煌的大帳，而在他看不到的角落裡，一道年輕的身影從他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看向那些已經被抬向火堆的棺木，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刀柄。
他沉默的注視並沒有引起那些被葬禮吸引目光的女真人的注意，但依然有個老人察覺到了這片黑暗，老人走近了兩步，大概是想用閒聊來派遣這夜間葬禮所帶來的壓抑：
“你也有家人死在了南邊？”
年輕人沒有立刻回答，他在思索了片刻後，微微點頭：“有的。”
“我也有，”老人說，“我最小的兒子沒有回來。”
“或許他沒有死。”
老人歎息一聲：“一開始我也常常用這樣的話來騙自己，可日子過得越久，就越覺得再看見他的臉的可能小得可憐昨夜我夢見他小時候偷喝我奶酒的場景，正想開口罵兩句，才發現他的臉在夢裡都模糊了，我醒過來就很害怕，覺得自己已經接受了他死在南邊的事情。”
“我沒有安慰你，”年輕人說，“他可能真的沒有死。”
“最近南邊有些消息傳了過來，我聽說遼國十七萬人都死在了戰場上，魏人大概隻會死得更多吧？那麼多人說死就死了，我又怎麼能奢望自己的兒子偏偏能活下來呢？”
黑暗中年輕人似乎輕輕垂下了頭，他再次撫摸著刀柄根處那代表著蜀地尊貴至極身份的徽記，輕聲喃喃：“十七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