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出要遼國送質子的說法的時候,我原本隻是想在摔了一跤的遼國身上再踹一腳,看看能不能再多榨些油水出來。”
出遊回城的顧懷並沒有多和那位遼國的十七皇子有過多的交集,隻是片刻寒暄,便抽身離開,在進入北平城後,他坐回府衙正堂的椅子,接過崔茗奉上的熱茶,失笑道:
“可我沒想到遼國居然真的送了個皇子過來。”
“那位遼帝是在表態,既然能對自己的兒子狠心,那麼對其他人狠心就會更容易一些,”崔茗說,“看起來他是真的要用最短的時間把朝堂再清洗一遍,甚至不惜以送出質子這種會影響自己在史書上評價的舉動來安穩局勢。”
顧懷品了品這話,點頭讚同道:“的確是這樣,雖然我從來沒見過那位遼帝一麵,但這幾年的交道打下來,不得不讓我承認那確實是位會徹底改變天下格局的帝王也就是運氣差了一點。”
眼光,氣魄,一樣不缺,唯一犯過的錯可能是沒在當初魏國緩過一口氣時以真正意義上的傾國之力南下,徹底將魏國打廢,後來那些失敗的戰爭,政治上的風波,嚴格意義上來說都不是他的責任,畢竟每一場戰爭都是遼國兵力占優,那些遼國國內的隱患更是埋了那麼多年,作為一個不能親臨前線的帝王,遼帝已經做得夠多了。
如果不是魏國搏命般地打贏了接連幾場仗,說不定遼帝早就已經騰出手理清了國內的局勢,事情也就遠不至於發展到如今這一步。
“可惜的是不能趁這個機會繼續往北打,”顧懷歎了口氣,“多好的機會啊...西夏在複仇,女真人誓師反遼,攻占了遼國重鎮寧江州,遼國從天下無敵一下子變成三麵受敵,如果大魏還有餘力能繼續北伐燕雲...但收複的幽燕實在太大,也太空,沒個一年半載,還真沒辦法把這裡重新變成大魏的土地。”
這不是輕易作出的決定,而是這段時間,顧懷帶著新上任的官吏出巡,認真看過了大部分幽燕地域的現狀才得出的結論,要驅離生活在此地的遼人,則幽燕地區的生產耕作會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就算此地有不少漢人,大魏也能從北境往這裡遷徙百姓,短時間內仍然沒辦法完成對這片土地的徹底掌控。
簡單來說,如果在這裡不能提供後勤、民夫,反而還需要北境不斷出力補貼的情況下繼續北伐,一直贏下去還好,但凡輸一場,到時候怕是能不能繼續守住都是個問題,說不定一朝就被遼人又搶了回去,而那時還有沒有下一次北伐,可就不好說了。
“但也不是什麼都不做,”顧懷放下茶杯,“如果遼人知道西夏和女真的動作都出自我的授意...或許他們就不會這麼有默契地與大魏休戰了,而是不惜一切也要先與大魏分出個勝負再說,而且遼國既然同意了和談,那麼困擾我許久的那幾十萬遼人平民的問題,以及怎麼給遼國的內亂添捆柴的事情,也就能真正提上日程。”
崔茗走到他身後,替他按壓起肩膀,輕聲道:“可是遼國已經有了防備。”
“是啊,蕭弘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顧懷閉上眼睛,“誰能想到遼帝居然有這樣的魄力?前腳殺完彆人全家,後腳又能再打開門戶邀請他重歸遼國,說句實話,在消息傳回來的那一刻,連我也不確定蕭弘到底會怎麼選。”
“為什麼?”
“我曾經告訴他,他可以成為遼國的英雄,親手開啟一個大世,打破階級間的樊籠,”顧懷笑道,“可誰知道那位遼帝也想到了這一層,並且想要從中分一杯羹?不用起兵叛逆,不用再擔心在魏遼之間搖擺,不用害怕把柄一直被握在我的手上,雖然還是身不由己隻能在棋盤上反複橫跳,但無論從哪一個方麵看,他似乎都沒必要再聽命於我。”
“他活著反而會成為遼帝用來清理內患的最好工具。”
“所以諷刺的是,他一直想要自己選擇自己的命運,如今命運就給了他這樣一個機會,他要怎麼活,隻取決於他會怎麼選雖然無論哪一個選擇都完全算不上自由。”
“他大概還是會選擇重新回歸遼國。”
“不,不一定,”顧懷笑道,“隻需要看下去就行了。”
他沉默片刻,感受著崔茗往上移動,輕輕揉動他額角的手,繼續說道:
“這是個大爭之世,西夏渴望複仇,西域想要脫離遼國的掌控,女真誓師反遼,魏國虎視眈眈,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長則一年,短則半年,接連的大戰又會爆發,而這點時間,便是留給魏國最後準備的機會了。”
“擬一封詔書,以天子的名義,”顧懷站起身,“放還五十萬遼人平民入遼國西京道,給那邊的亂局再添一把火;之前那些投降的遼國漢姓將領,讓他們舉起大旗,在遼國中京道起兵靖難;抽調京畿、鄭州、徐州三地駐軍北上,填充到幽燕,再讓蜀地江南運糧備戰,以往的魏遼停戰協議,都是遼國那邊先不認賬,那麼這次,就看看有沒有機會由大魏來當一回惡人。”
崔茗一一記下:“那位遼國送來的質子如何處置?”
“現在的北境和幽燕不養閒人,我要回北境一趟,帶上他一起,看看能不能給他找點活乾,”顧懷說,“雖然他能被遼國扔出來,大概率是因為在遼人眼裡沒什麼存在的意義,但或許...對於接下來的事情而言,他才是這一次我從遼國那裡拿到的最好的東西,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