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位高度疑似乳腺癌的病人,有持續性的劇烈頭痛,住院期間還出現了與腫瘤同側的上肢骨折和多次癲癇,大多數醫生的診斷都會偏向於乳腺癌腦轉移+骨轉移,也肯定在第一時間做頭顱ct+骨折部位攝片的檢查。
檢查的作用無非是明確診斷,為接下來的治療提供適應症基礎。
一旦明確診斷,接下去就是比較折磨人的治療方案建立了。局部手術、全身化療、定位放療,還是隻考慮生活質量的姑息治療、考慮金錢後的徹底放棄,亦或者是決定賭一把的另辟蹊徑。
雖然現代醫學在麵對癌症時遠達不到完美治愈,但所幸的是,每個病人和家屬都能有自己的選擇,所要麵對的風險、耗費的金錢和可能得到的結局也都是可以提前預見的。
但在19世紀,病人所要麵對的都是未知。
首先病情是未知的。
19世紀的診斷沒有一個客觀評判的標準,甚至都沒有理論基礎,全靠醫生的經驗。對於疾病之王——腫瘤,古早時期的醫學都隻知道它的危害,缺乏腫瘤轉移的警惕性。
所以,以馬西莫夫幾十年的行醫經驗,桑蒂尼夫人的上肢骨折原因就是單純的跌倒。而以艾德尼爾森幾十年的行醫經驗,如此頑固的劇烈頭痛就該是惡靈在搗鬼。
其次,他們需要麵對的治療是未知的。
病人幾乎隻能被動接受醫生的建議,自己和家屬隻能做是非題,而不是像現代醫學那樣權衡利弊之後的選擇題。是非題決定的不隻是治療的執行性,還決定了病人的去留以及預後。
乳腺癌早期的疼痛可以耐受,所以病人選擇無視選了否,結果就是擴散+轉移。
頭痛因為無法耐受,所以病人為了緩解疼痛隻能無條件接受治療,結果就是越治越離譜。
最後所有治療的預後結果也是未知的。
醫生所選用的治療在他們口中都是最符合病人當前病症的治療,沒有不良反應,也沒有並發症。這不是違心之辭,因為他們上課接受的就是這種教育,絕大多數醫生也對此深信不疑。
當然以上三點都需要一個基礎,那就是醫學理論知識極度欠缺的基礎。能力不夠,談再多的製度也是枉然。
而真正到了馬西莫夫和艾德尼爾森的高度,多年的經驗才會在與現實發生碰撞後,給他們帶來一些質疑。
比如當初的馬西莫夫就曾質疑過自己的手術能力,是否真的能解決桑蒂尼夫人已經腫脹不堪的乳腺癌。又比如現在的艾德尼爾森也開始質疑瑪麗安娜的降靈驅邪會,是不是真的達到了能夠祛除病邪的水平。
隻不過礙於瑪麗安娜的身份以及自身的修養,他的措辭極為克製:“竟然會在施法治療時出現嚴重癲癇,還真是不多見。”
“結界肯定沒問題,聖壇也沒問題,我都是按照標準的《聖經魔法》來布置的。”
瑪麗安娜坐在內科醫生辦公室,懷裡抱著巴斯特:“巴斯特就更不可能有問題了,它的通靈能力就無可挑剔,甚至還得到了羅馬教皇的認可。雖然教皇本人並不喜歡貓,但巴斯特是特彆的......”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艾德尼爾森眉毛一挑:“從症狀來看,她的癲癇似乎更像是一種反噬,也許是我們的驅邪術太過剛猛,刺激到它了。”
“也許吧。”
瑪麗安娜也是被剛才桑蒂尼夫人的奇怪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撫摸著巴斯特的毛發緩解壓力:“現在桑蒂尼夫人怎麼樣了?剛才的反應實在太可怕了。”
“抽搐已經結束,不過頭痛還在。”
“唉,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將剩餘的驅邪術進行下去......”
驅邪半路出了這種事,即使病人再有信仰也會懷疑驅邪術的可行性,至少也會像艾德尼爾森那樣質疑瑪麗安娜的水平。瑪麗安娜也知道自己沒了機會,這些也隻能是事後的自我安慰罷了:“她會好起來的,對嗎?”
“我們會儘力的。”艾德尼爾森點點頭,同時欠身說道,“伯爵夫人,我現在需要去看看我的病人......”
瑪麗安娜一點就透:“去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讓我給你叫輛馬車吧。”
“不用麻煩了,有諾拉在。”瑪麗安娜抱著巴斯特走到門前,“如果可以的話,等治療告一段落請一定把後續情況告訴我。”
“一定。”
......
此時的卡維、馬西莫夫正站在內科病房裡,麵前是正在忙碌的內科醫生和護士。
對於桑蒂尼夫人的病症,內科還一頭霧水,從上至下都認為是某條漆黑深海裡的八爪魚之魂在作祟。但作為更信任眼前現實的外科醫生,門旁那一老一少的觀點倒是達成了基本一致。
隻不過這種“一致”裡,有太多卡維引導的痕跡。
“你說的腫瘤轉移......難道就是順著淋巴管道進行轉移?”
“體內除了淋巴管道,還有血管。”卡維說道。
馬西莫夫倒吸口涼氣,低頭深思片刻:“腫瘤本來就需要血液供應,這麼想的話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那麼碩大的腫瘤真能轉移到那麼遠的地方麼?”
“左側乳腺癌,左上肢骨折,頭痛的位置也靠近左側,這不能算遠吧。”
“什麼?骨折部位也是腫瘤?”這讓馬西莫夫有些始料未及,“我檢查過,症狀看起來就是普通的骨折而已。”
“病人才30多歲,又隻是在平地摔了一跤,骨折幾率並不高。”卡維解釋道,“就算真有骨折也應該是在更細的前臂,而不是粗壯的後臂。除非正常的骨骼已經受到了一定的破壞,這種破壞增加了骨骼的脆性,最後導致骨折。”
整體來說,馬西莫夫還是信任卡維的。
但信任更多的還是建立在手術基礎上,比如在腹腔手術和乳腺手術中,卡維在奧地利外科界已經闖出了不小的名堂,馬西莫夫幾乎是以平輩姿態來看待眼前的年輕人。
但在醫學理論上,老頭表現得很慎重。
如果真願意相信卡維,他對待顱內和骨骼腫瘤的態度就該和乳腺癌一樣,積極手術治療。但現在馬西莫夫卻隻是站在門邊,看著遠處躺在床上的桑蒂尼夫人,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