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半小時後,疼痛根本沒有消失,隻是適當有了些緩解罷了。利托克瓦放棄了幻想,勉強起身,忍著疼痛又拿起了那支羽毛筆:
[......我作為克拉沃夫步兵營的隨軍外科治療負責人,跟隨整個部隊一起行動。
這不是一場富有節奏和情緒遞進的音樂會,而是一上來就給予人們靈魂重擊的殘酷戰鬥。戰鬥從一開始就相當激烈,我的位置在部隊的稍後方,以便於我觀察前麵有沒有士兵倒地。
我看到敵人的炮彈硬生生砸扁戰友的腦袋,看過炮彈敲碎戰友的四肢,也看過士兵死在密集的霰彈之下被射成篩子,看過他們像被燉煮的小牛肉一樣,反複在名為戰場的大鍋子湯料裡上下翻滾......]
寫作再一次被打斷,這次進入病房的不是一位醫生,而是一大群醫護。他們推著一輛改裝過的病床車進了病房。
床上躺著的也應該是一位傷兵,隻是他四肢身體都很完整,隻有頭上蓋著厚厚的帶血濕紗布讓人。再看他的傷口,或許那就不該叫做傷口,而是缺口,因為他的小半邊腦袋沒了。
「羅納涅,床位號31,你們幾位留下,密切觀察他的血壓和心率。」….
「還要觀察滲出和尿量。」
「對了,還有體溫計,要每隔兩小時測一次體溫,時刻注意他是否有發燒。如果出現體溫升高請第一時間通知我,還需要做好必要的記錄!」
「好的。」
幾位醫護在聽完這人說話後,直接進入了工作狀態,彼此分工配合得非常漂亮。但讓利托克瓦更好奇的還是剛才離開的那位年輕醫生,臉上五官的布局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兒見過。
「卡維醫生,你沒見過?」
「卡維?那個卡維·海因斯?」利托克瓦有些激動,但虛弱的身體實在無法讓他快速離開病房跟上那人的腳步,「一直有流言說他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不會來這兒的,現在流言不攻自破,他還是來了?」
「是啊,剛到要塞就被比爾羅特醫生請上了手術室。」
那些負責羅納涅術後恢複的醫生護士裡站出一個人來,問道:「怎麼?找卡維醫生有事兒?有事兒的話可以
去辦公室找他,就在三樓。」
「不不,當初在維也納有過一麵之緣,我就是想見見他而已。」利托克瓦表現得有些拘束,「我是八月份才開始培訓的,所以見到他的次數很有限。」
「哦......如果沒什麼重要的事那就沒辦法了,卡維還有許多工作要做,不會為了見個熟人浪費時間。」
「不過他接下去會有查房,應該會碰麵的。」
「那可太好了!」
熱鬨很快散去。
對於那位因子彈射擊而碎了腦殼的家夥,全病房的人都毫不吝惜地表示了自己的讚賞,但隻限精神層麵。在醫療上,他們沒什麼好幫忙的。
這對利托克瓦也是一樣,他隻能悄悄走到醫生護士身邊,仔細詢問情況,什麼都做不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樣的重傷員竟然還能靠手術來續命,簡直聞所未聞。
現在外科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了麼?
所學的外科學和手術圖譜上為什麼從來沒有這樣的手術範例?
可惜外人眼裡的精妙手術依然有局限性,傷兵的情況並不容樂觀,手術似乎隻是拖延了他的死亡時間,接下去還需要經受許多挑戰。
隻靠粗糙的19世紀藥品,實在難以保證羅納涅的性命,一切隻能靠自己。
利托克瓦心情很糟糕,在病房裡緩慢溜達了一會兒後,繼續回到了自己的床邊,靠寫日記打發難以入眠的睡覺時間。
[戰鬥打殘了整個克拉沃夫步兵營,克拉沃夫少校躺在醫院裡僥幸活了下來,隻不過下半生無法再拿槍上戰場了。
戰場很凶險,好幾次我都能聽到耳旁閃過子彈呼嘯的聲音,雙方的火炮更是不把對方的士兵當人看。幾乎每個士兵身上都背著好幾條人命,手上沾滿了敵人的鮮血。
很殘酷,真的,如果可以的話,我不希望出現戰爭。但我又不得不承認,它確實鍛煉了我的技術和臨場判斷能力。….
短短兩天的時間,我已經能感覺到自己技術的進步,這在和平安寧的城市生活中,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當然,我起初犯了一些低級錯誤,比如包紮不夠緊,起不到止血的作用,又或者包紮太緊,讓士兵的肢體失去了知覺。還有比如當時已經製定完成的後送機製,我沒能完全按照手冊上所說的內容去做,我很遺憾。
好在我及時調整了狀態,或許應該說是普魯士人的炮彈和我周圍四散的肢體刺激到了我。
我成了克拉沃夫步兵營中最受人歡迎的人,並且在戰鬥勝利後參與了軍隊外科救護所的一場大手術。雖然手術最後失敗了,但我依然能從洛卡德醫生身上學到許多東西。
洛卡德醫生比我大了幾歲,但就是這幾歲的差距讓他成為了第三軍的外科手術負責人。
總覺得維也納出身的外科醫生總要比其他地方優秀許多,這難道是我的錯覺麼?]
給日記一次性做了結尾,利托克瓦把憋在心裡好幾天的悶氣泄了出來,也算是一種解壓的方式了。
似乎還不過癮,他剛想停筆,又忽然拿起筆,繼續寫了下去。
[9月7日,早上有零星的小雨,但很快就停了,我們踏著露水進入了真正危險的邊境線附近區域。
第三軍開始進入前方的邊境線,駐紮位置是奧爾米茨前方的另一座要塞約德爾克。我所在的克拉沃夫步兵營在被整合之後,又被派出去做起了偵查工作。按照指揮官的意思,他迫切希望找到普魯士軍隊的所在地,並且立刻發起一場總攻。
行事作風非常瘋狂,估計是和他的兒子受了槍傷有關,有公報私仇的嫌疑。
但嫌疑歸嫌疑,隻要對帝國有用,我和那些戰友就會聽
從命令前進。
偵查時間並不固定,我們以十人為一個小組進入了樹林和一些山地地區。沒人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也沒人知道偵查的範圍大概有多遠,大家隻是很機械式地聽從著小隊長的指揮,向前進。
我作為隨行醫生走在隊伍的最後,其實對前方的戰況了解得並不多,隻聽得一聲炮響,戰鬥就這麼開始了......]
利托克瓦的筆就停在了這裡,因為就在這時,剛才還在安靜看著羅納涅身邊血壓計計數的護士忽然站了起來。
她的臉色非常難看,猶豫了一小會兒後似乎懷疑起了自己對數值的判斷,竟然又坐下重新做了檢測。然而這次的結果讓她放棄了猶豫,再次起身後直接衝出了病房大門。
現在開始的不隻有利托克瓦的回憶,同時開始的還有羅納涅的糟糕身體:「醫生!醫生!
!病人血壓不太好,心率升到了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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