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市區的半山腰上,此時正值清晨。
人跡罕至的這深山,遍地山岩之中不知何時被人為地挖出了一道溫泉,煙霧繚繞,覆蓋著四周,在朝霞的滲透之下,散發著朦朧夢幻的光彩。
漏瑚全身上下都泡在溫泉之中,就連脖子都沒有露出一點,頭頂上的火山腦袋咕咚咕咚地升騰著蒸汽。
“果然在呢,早上好,傷勢怎麼樣了?”
像這樣打著輕飄飄的招呼走近的,是一名身穿五條袈裟,將一頭長發紮成了帶有拖地發尾的丸子頭的男人。
他腦門的位置還用線條縫合著,像是曾經被人打開過天靈蓋似的。
男人的臉上帶著和藹可親的笑容,親昵地向泡在溫泉中的漏瑚打著招呼。
“夏油……看了就知道了吧,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已經完全恢複過來的樣子嗎?”
漏瑚從溫泉中起身,看向男人的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但同時又帶著一絲忌憚。
“你來乾什麼?”
“嗯?難不成我被討厭了?”
夏油傑,確切地說,是披著夏油傑皮的羂索歪了歪腦袋,臉上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彆忘了,你們危在旦夕的時候,可是我把你們救出來的,再怎麼也不至於是這個態度吧?簡直像是把我當成了那個人類似的。”
“如果我真把伱當成那個人類,就不會是這麼溫吞的態度了。”
看著夏油傑露出來的假惺惺的笑容,漏瑚冷哼一聲,臉上戒備絲毫不改,甚至更進一步。
“你的確救了我們不假,但你的術式對我們而言,也有著絲毫不遜色於那個人類的危險性,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候,就更加如此了!”
夏油傑的術式是咒靈操術。
對他們這些咒靈來說簡直就是天生的克星。
尤其是在這種重傷未愈的關頭,一旦被夏油傑的術式命中,幾乎就意味著從此淪為他人掌中傀儡,再也沒有脫身的機會。
“哈哈哈,原來如此,你的擔憂的確有道理,但如果我想要操控你們的話,昨晚就不會救你們了,趁那個時候把你們收服才是最優的選擇不是嗎?”
羂索哈哈一笑,露出了一副你多慮了的神情。
他的話當然也有道理,漏瑚自然也明白這一點。
因為明白這一點,所以他現在才沒有躲著夏油傑不出麵。
但他依舊打心底裡覺得這家夥是個十足的危險人物,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陰謀的味道,讓人完全無法相信。
“算了,你信不信都好,我來是有事情要跟你們說。”
正說著,羂索搖頭環視四周。
“花禦呢?”
“在這邊。”
回答他問題的正是花禦本人。
她從附近的森林裡走了出來,嘴裡依舊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語言,但傳入耳中之後卻立刻理解了她話中的意思。
從她在出聲之前一直待在森林裡沒出來這一點來看,恐怕她是故意不主動來見他,是想著如果他動手的話,她就在暗中襲擊,打斷他的陰謀吧。
羂索看出了這一點,但也沒覺得有什麼。
連性格容易衝動的漏瑚都在戒備他,平時就十分理智的花禦理所當然隻會更加警惕他。
和漏瑚一樣,花禦身體上的傷勢已經恢複過來了,從胯下到脖子的傷已經消失不見,隻是氣息依舊萎靡不振。
想要恢複到全盛期,沒有個幾天時間是做不到的。
“直說吧,找我們有什麼事?”
見花禦主動走過來,漏瑚心裡也多了幾分底氣,稍稍放低了一些警惕,冷聲向羂索問道。
“沒什麼,隻是想來找你們商量一下接下來的計劃。”
見周圍煙霧繚繞,羂索也像是心血來潮了一般,拖了鞋襪,將一雙粗糙的大腳放進溫泉裡泡著。
“眼下的狀況可是超乎想象的嚴苛呢,特彆是失去了真人這一點,對你們來說是個巨大的損失吧,他可是你們推舉出來的咒靈的領袖,不是嗎?”
“你是專門來戳我們痛處的嗎?”
漏瑚目光不善地看向了羂索。
真人的實力在他們之中是最強的,尤其是消失了一段時間回來之後的真人。
雖然形態出現了變化,精神也變得狂躁了不少,但實力卻突飛猛進,成為了他們當中毋庸置疑的最強者。
而且真人本身的潛力也相當高,還要超過他和花禦,所以他們才推舉真人為咒靈方的領袖。
可哪曾想。
僅僅是昨晚一戰,最強的真人就被那個人類給擊敗了。
哪怕有他和花禦從旁輔助,三個特級咒靈輪番使出極之番、領域之類的大招,結果還是被那個人類殺得潰不成軍,重傷遁逃。
作為領袖的真人,現在更是生死不知。
“我認為真人應該還活著。”
這個時候,羂索脫口而出的話,讓漏瑚和花禦齊齊身軀一震。
“你說真的嗎?”
“根據呢?”
兩名咒靈齊齊失去了冷靜,連忙追問道。
“根據就是昨晚我損失的十四隻準一級以上的咒靈。”
羂索臉上的神情浮現出幾分陰沉。
“十四隻準一級以上的咒靈,其中有超過一半是擁有術式的一級咒靈,理論上如果被擊敗,應該也是被殺死的結果,但最後卻是在沒有死亡的情況下,和我斷了聯係……我也不是非常確定,但我猜測真人可能是和我那些咒靈一樣的結果。”
他作為那些咒靈的主人,雖然無法共享其視野什麼的,但卻可以感知到其異常狀態,像是感知其生命尚存與否,更是基礎中的基礎。
他可以很確信地說,那些咒靈是在活著的情況下斷了和他的聯係。
這種情況下,隻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那個人類也擁有類似於咒靈操術的控製咒靈的術式,從他手中奪走了咒靈們的控製權。
但正常來說,想要奪取一個有主的咒靈,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羂索作為咒靈操術的使用者可太清楚了,就算自己有著特級的實力,而對手的咒靈隻是不起眼的四級咒靈,如果那隻四級咒靈有主人的話,他就不可能強行收服成功,必須得先將那隻四級咒靈的主人殺死,才能將其收為麾下——他的身體中就蘊含著這樣的記憶。
另一種可能是那個人類有著非常強大的結界術造詣,可以在瞬間隔絕咒靈和主人的聯係。
但結界術不同於生得術式,這方麵的造詣隻能靠累積經驗才能提升,結界術的高手必然是那種活了很長時間的老怪物。
羂索活了上千年,自己就是最頂級的結界術高手,有這樣的高手,他不可能不知道。
當然還有更離譜的可能,那就是對手的術式在對咒靈的操控能力上,遠比他的咒靈操術強得多!
可他活了上千年,還真從未聽聞過有這種生得術式。
如果真有這種術式,那他就不會占據夏油傑的身體,而是占據那個人類的身體了。
“你們和他正麵戰鬥了一場,知曉他的生得術式是什麼了嗎?”
“應該是讓對手產生認知錯覺……”
“沒錯,我以為自己的攻擊命中了他,但其實從一開始就沒有瞄準他,以為躲過了他的攻擊,但下一刻就被他踢飛了出去。”
“那就奇怪了。”
羂索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理解般的困惑。
“我還以為他有著連我都不知道的操控咒靈的術式,難不成是我猜錯了,他其實是個結界術的高手……?”
總不會是他一個人同時擁有著兩種術式吧?
雖說不是不可能,但那個條件可是非常苛刻的——
漏瑚和花禦相互對視了一眼,對這個狀況感覺到了同樣的棘手。
昨晚的那個人類,就像是置身在重重濃霧之中一樣,一切都讓人看不真切,這種家夥到底是從哪裡出現的?又到底有什麼樣的目的?
“不管如何,真人必須要儘快救出來,那個人類的具體情況可以之後再打探,現在的關鍵是要想辦法與他接觸。”
羂索無法確定那個人類到底是哪種可能,隻好暫時將心中的困惑壓下,向漏瑚和花禦二人道出了自己眼下的打算。
“接觸?怎麼做?誰去做?”
“我們已經和他交惡了,恐怕在他的認知裡,我們已經是敵人了。”
漏瑚和花禦齊齊搖頭。
再見麵,那個人類有八成的可能性一刀砍過來。
以他們之間巨大的實力差,就算提防著他那擾亂認知的術式,也很有可能他們兩個齊上都抗不住二十招。
他們倆是絕對不可能主動和那家夥接觸的,那和尋死無異。
就算要接觸,必須得確保一定程度上的安全才行。
“這方麵,我已經有打算了。”
說到這裡,羂索的臉上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慶幸吧,有個好消息,那個人類不是霓虹人,是境外的咒術師,跟霓虹的咒術界八竿子打不著,也不是一條心的,這一點可以利用,如果處理得好的話,就算成為合作同伴也不無可能吧!”
畢竟以前也有這身體和海外咒術師合作的先例。
而且海外咒術師可不會和霓虹咒術界穿同一條褲子,歸根到底還是利益使然,隻要付出足夠多的利益,相信能把那個人類拉攏到他們這邊的陣營來。
到那時候,以這個陣容,就算對上五條悟也完全有一戰之力!
“至於接觸的事情,我會派人去做的,你們隻要在這裡等待結果就好,順便把狀態恢複到萬全時。”
羂索從溫泉中抬起腳,放在空氣中晾乾,一副打算等腳乾了就離開去乾正事的模樣。
“和人類合作嗎……”
明明這是個不錯的計劃,漏瑚卻並沒有立刻答應,他低吟著皺起眉頭,臉上浮現出一股子排斥勁來。
“怎麼?”
羂索笑著看了過去。
“我們的理念是顛覆現在人類和咒靈的地位,讓比人類更優秀的生命體,也就是我們咒靈成為嶄新的‘人類’!然而你卻讓我跟人類合作?”
漏瑚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快,對羂索的這個提議相當的排斥。
聞言,羂索露出了然的神色,臉上笑容不改。
“原來你們還有這樣的理想啊,真是崇高呢,我不做評價,但你們不是正在跟身為人類的我合作嗎?真要這麼切割清楚的話,可不是乾大事的料哦!”
“……”
“還是說,你擔心的是無法控製?”
見漏瑚黑著臉一語不發,羂索頓時了然。
“是這樣啊,畢竟現在你們失去了最強的真人,而那邊的實力又遠超你們二人,要是等一切成功之後,他轉手就把你們殺了,自己鳩占鵲巢,你們也沒有任何的辦法嘛!”
“夏油傑,你的嘴可真是有夠辛辣的,怪不得會和五條悟分道揚鑣!”
漏瑚臉色一沉,嘴上不甘地嘲諷著對方。
他的心事完全被說中了,他心中抱著的就是這樣的擔憂。
和夏油傑合作,是因為夏油傑雖然強,但並沒有超出漏瑚覺得自己能應付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