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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啞舍·越王劍(2 / 2)

因為那血手印,居然是出現在玻璃罩的內部!血液甚至還未乾涸,在玻璃罩內的燈光照射下,詭異地、慢慢地沿著玻璃向下流淌。

這怎麼可能!

館長嚇得倒退了一步,玻璃展台的燈因為他的離去而暗了下來,但那個血手印卻仍清晰可見,這絕不是他的幻覺。

“嗞啦——”

就在他驚魂未定的時候,突然從樓下傳來一個刺耳的聲音。這個聲音雖然很輕,但在空曠寂靜的博物館中,卻清晰可聞。

像是利器劃在地麵上的聲音。

館長被嚇得幾乎心臟都要跳了出來,他慌忙掏出手機,卻發現沒有任何信號。

博物館裡的手機信號總是時有時無,有人說是古物自身所帶的電磁效應,也有人說是博物館自身的保全設備造成的。

但偏偏此時沒有信號,館長低聲咒罵了一聲。

一樓那古怪的聲音,有開始響了起來。這次聲音卻拖得很長,由遠及近,就像……就像什麼人拖著一把劍,在地麵上慢慢地行走一樣。

館長伸手按響了牆壁上的緊急呼叫按鈕,卻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搞的?館長知道這個按鈕在博物館各處都有,隻要一按整個博物館就應該響起警報聲,但這個緊急按鈕從建館以來卻從沒用過。難道是年久失修壞掉了?

館長本不應該如此心慌,但剛剛的血手印居然詭異地印到了玻璃罩內,讓他已經驚慌失措。再加上樓下那個古怪的聲音,館長終於無法保持正常的判斷力。聽聲音,像是一把青銅劍!難道……難道是他剛剛放入錦匣的越王劍?

可是他明明已經把它放到保險櫃裡了,那保險櫃的密碼,也隻有他知道。而一把劍,又怎麼可能會自己打開保險櫃走出來?不過他卻不敢衝過去看個究竟,這聲音聽上去就不懷好意。

不對勁,一切都透著不對勁!這種時候,監控室的保安應該早就從出來了,可此時博物館裡依然靜悄悄,看不見任何人影。

當務之急,應該是去監控室看監控屏幕才對。

館長伸手去摸拐杖,卻摸了個空。這時那古怪的聲音已經沿著中央大廳的樓梯,一下一下地上了二樓。

“咣當、咣當……”

館長也來不及在黑暗中摸索拐杖,踉踉蹌蹌地扶著牆走了出去。從這個展廳出去到電梯,根本不用走上一個分鐘,可是在黑暗中走了一陣,一路上,感應燈紛紛亮起,又紛紛熄滅。跑了許久的館長發現,他居然沒有找到電梯的按鈕,而是又來到了一個展廳。

館長以為自己走得太快,走到了下一個玉器展廳,可是當他剛想回頭去找電梯,眼角的餘光瞥到展廳裡的器物時,猛地震了一下。

他麵前的展廳,居然還是瓷器展廳!展廳中央,那個元青花瓷罐的玻璃罩上,血手印清晰可見。

館長張了張嘴,乾涸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嗞啦——”

那個聲音,已經順利上了二樓,隻是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判斷他的方位,便準確地朝他而來。

館長呆了片刻,便咬著牙繼續朝前走去。一切都是幻覺!他這麼對自己說。

可是當他走過元青花瓷罐時,看到地上自己剛剛沒有來得及撿起的拐杖,卻沒敢走過去撿。

“嗞啦——”

背後的那個聲音,好像,又近了少許。

館長的後背滲出了冷汗,本來封閉的博物館裡憑空起了一陣陰風,吹得他背後涼氣直冒,本來行走不便的腿腳反而走得更快了。

這次館長是摸著牆前進的,卻並沒有摸到意料之中的電梯門,反而又衝進了一個展廳。

元青花瓷罐在幽幽的光芒下,依然靜靜地立在那裡。

“嗞啦——”

館長驚呆了,隨後像發了瘋似的繼續朝前走去。這怎麼可能?就算博物館是圓形的,但這一層有四個展廳,他也不可能每次進入的都是瓷器展廳啊!

“嗞啦——”

背後那個陰魂不散的聲音像是催命的符咒,讓館長驚悚不已。他無處躲藏,隻能死命地拖著右腿往前走著。然後不久,他又一次站在了元青花瓷罐的麵前。

館長大腦一片空白。

“嗞啦——”

這一次,這個聲音是在他身後不遠處響起的館長反射性地轉過身,身後隻有一片黑暗。他想邁出一步,卻根本沒有任何力量,最後隻能僵直地站在原地,全身上下,隻有眼珠還能移動。他真想把眼睛閉上,但雙眼卻違背了他的意識,睜的大大的。

周圍玻璃展台上的文物,在熒熒的微光之下,更像是擺放在祭台上的供品。

館長心裡一突,從來沒有過的驚悚感覺從心底襲來。他分明遇到的是“鬼打牆”,可是為什麼會在這裡遇到?這裡是博物館嗎?根本就像是一座墳墓。

“嗞啦——”

聲音從展廳門口處的玻璃展台像是有了感應,忽然亮了起來。然後一個接一個,亮起來,又在暗了下去。就像,真的有什麼人,走了進來一般。可是館長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隨後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之間大理石地麵上。一把青銅劍從黑暗中赫然出現,寒光刺眼。

館長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緊緊地盯著這把劍。它就像是被人握著一般,憑空立在那裡,劍尖拖到了地上,不緊不慢地朝他而來。而在那單薄鋒利的劍身上,不斷地有鮮血流淌下來,在大理石地麵上留下一條深紅色的血跡。

館長的腦海裡突然響起那個年輕學生的話:“老板賣給我這東西時,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不能讓它沾上人血。”

突然間劍身寒光大盛,館長隻覺得一股罡氣撲麵而來,把他壓得幾乎要跪坐在地,同時四周傳來一聲脆響。

館長臉色大變,他當然知道這個聲音意味著什麼。

——這是玻璃罩碎裂的聲音。

博物館的玻璃選用的是最先進的材料,連子彈都可能不會擊穿,此時卻像是同時遭到什麼重物的擊打,瞬間全部碎裂。但由於良好的韌性,所有玻璃罩都變成了雪花磨砂狀,並沒有跌落。可由於碎成這樣,卻更讓人看不清楚玻璃罩內部的情況。

館長先是手足無措地看著四周變得白茫茫的玻璃罩,繼而大驚失色。連高強化玻璃都變成了這樣,那裡麵的瓷器呢?

館長咬著牙,費力地舉起手,朝身旁元青花瓷罐的玻璃罩碰去。

就像一個幻象被打破一般,玻璃罩在館長的指尖瞬間崩裂,千萬個碎片叫囂著歡跳著灑落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一陣極其美妙的撞擊聲。

在這曲歌頌自由的樂章中,元青花瓷罐潔白圓潤的身軀,靜靜地重新暴露在空氣中。

館長倒抽一口涼氣,隨即安心地長舒一口氣。儘管玻璃罩碎得慘烈,但裡麵的元青花瓷罐卻分毫未損。

他看著元青花瓷罐在燈光照射下散發著誘人的光芒,忍不住伸手觸碰過去。當再一次感受到指尖那熟悉的觸感,館長忍不住忘卻了身處何境,竟笑著閉上了眼睛。

“嗞啦——”

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館長猛然間睜開雙眼,竟發現自己的手摸著的並不是元青花瓷罐,而是越王劍的劍柄!

館長恍惚了一下,隨即趕到自己的身體輕了許多,整個人竟飄了起來。

他愕然地朝下看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仍好好地站在那裡。旁邊就是元青花瓷罐,而麵前就是那柄詭異的越王劍。

難道是靈魂出竅?

自己在做什麼?館長發覺他已經沒有力量去控製自己的身體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渾渾噩噩地想著,混亂的大腦已經無法再思考什麼,因為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體拿起那把越王劍,調轉劍身,竟一刻都不停留地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動作很慢,但卻非常堅定。

這一切其實是館長在高處看到的,那種不現實感,讓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居然清醒地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顧一切地想要重新衝進自己的身體,努力了數次之後,左手傷口的刺痛感首先回來了,讓他心下一喜,竟然成功了。

可是他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泛著寒光的利刃!而他的右手還未完全歸他控製,眼看著,這鋒利的劍刃就要劃破他的喉嚨——

就在館長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從黑暗中伸出一隻修長潔白的手,輕巧地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了越王劍薄薄的劍身。

館長終於在這時奪回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權,滿身大汗地跌坐在地,不停地喘著粗氣。

“我就知道,出了問題。”聽不出喜怒的聲音,淡淡地從黑暗中傳出。

館長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他手中的越王劍被來人奪了過去,但他卻沒有半分想要拿回來的念頭。

笑話,自己殺死自己的經曆,他可不想要有第二次。

館長平緩了一下呼吸,這才抬頭朝來人看去。雖然想要謝謝對方的救命之恩,但更多的是想問他究竟怎麼走進夜晚已經封閉的博物館。可是他這一抬頭,卻生生地愣住了。

來人正低著頭捧著劍仔仔細細地看著,在展廳內陰暗微弱的燈光下,館長隻能看清楚對方半邊臉。

“你……是你……你……不是在埃及嗎?”館長結結巴巴地問道,他一開口,才發現他的嗓子已經沙啞得不成樣子。

來人微掀眼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更加仔細地看著手中的越王劍,像是及其不放心這把劍有何損傷一般。

館長此時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這才發現站在他麵前手持越王劍的男子,出奇年輕,根本不可能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原來是啞舍的那個老板。

館長鬆了口氣,想重新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因為嚇得腿軟,一時還沒有力氣站起來。館長也沒出聲求助,他不想再這個年輕人麵前示弱。

坐著就坐著吧,也可以多休息一下。這次雖然異常凶險,但他已經和古董打了多年交道,知道有些事情,是連科學也解釋不了的,他也不求這輩子都能弄明白。所以當對方沉默之後,他也知趣地沒有追問。見老板沒有說話的意思,館長索性盤膝而坐,打算閉目養神。他最近和一個道士學了幾招養氣的功法,本意是年紀大了想要修生養性,沒想到最先用上的居然是壓驚。

“這把越王劍,本事勾踐防身之用。”館長剛閉上眼睛,突然聽到這年輕的老板兀自開口說道。

館長沒想到他會主動說話,詫異地睜開眼睛,抬頭朝他看去。隻見年輕的老板正擺弄著那把詭異的越王劍,來回翻看著。劍鋒偶爾反射的光芒,照在他的臉上,更增添了肅殺之氣。

“其實越王防身的利劍,本就沒有多少機會能用到。”老板抬眼朝館長看去,他的眼神本來十分冰冷,但是在瞄到身旁的那個元青花瓷罐時,多年前的回憶湧上心頭,目光不由得轉為柔和。

館長點了點頭,在春秋戰國時期,王侯的劍某種程度上,更多的是象征意義。例如象征著霸權,號令天下;或者象征著身份,賞賜屬下。若一個王侯身上防身的利劍需要派上用場,那不是他的護衛保護不周,便是……

“難道這把劍,是越王自刎時候用的?”館長忍不住接話道。結合剛剛那種差點橫劍自刎的情況,讓他不得不這麼想。不過他立刻又搖了搖頭道:“不對,勾踐不是自殺死的。”

老板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勾踐當然不是,但文種是。”

館長一愣,腦袋裡的資料立刻就往外蹦。

文種,春秋末期著名的謀略家。越王勾踐的謀臣,和範蠡一起為勾踐最終打敗吳王夫差立下赫赫功勞。滅吳後,自覺功高,範蠡曾潛人致書文種,謂:“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文種未能聽從,不久果被勾踐賜劍自殺。

賜劍自殺……賜劍自殺!館長脫口而出道:“難不成,這就是當年的那把劍?”

老板高深莫測地眯起了眼睛,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話。“你也說過,每個古董都有自己的生命,這點沒錯。其實我並不是手握著這些古董不放,隻是啞舍裡的這些古董,它們個個都是有靈魂的。”

館長扶著牆站了起來,默默地聽著。

“你不也說過,古董都是有生命的嗎?”老板揚高了眉,略略提高了音調。

館長苦笑,他說這話的時候,可並沒想到這東西真能有生命啊!

老板淡淡道:“當然,我知道我們兩個說的話的意思根本不同,古董雖然隻是器物,但是存在了成百上千年,每件東西,都凝聚著工匠的心血,使用者的感情。它們有的雖然沒有思想,但很多都已經有了執念或者願望,就像這把越王劍。它的願望,就是守護每一世的主人。凡是被它刺傷的人,必定會慘死。某種程度來說,這算是個詛咒吧。”

館長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難道,那個年輕的學生,就是越王劍這一世的主人嗎?但是他又是怎麼認出來的?憑什麼確認的?

老板知道館長的疑問,但他卻覺得沒有必要解釋那麼多。他話鋒一轉,道:“我也知道對於沒有思想的古董來說,博物館大抵是它們最終的歸宿,但是沒有完成執念或者願望的古董,簡簡單單地放在博物館內,會非常的危險。誰也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尤其是兩件相衝的器物擺在不合適的方位時,更會如此。記住,有些東西不僅僅需要玻璃罩的保護,更需要雙手的嗬護。所以,這把劍,我拿回去了。”

館長垂頭喪氣,不管老板說的是真是假,他知道經過今天晚上這件事,他以後想從啞舍弄點東西出來,都要深思再深思了。

老板輕歎了一口氣,再也沒有多說什麼。他店裡的古董,都是這類帶有執念的古董。例如那麵漢朝的古鏡,就是為了讓他主人能和相愛的女子見麵,默默地在盒子裡躺了兩千年。雖然最終碎去,但還是讓有情人相識相見,完成率心願。至於那條香妃的手鏈,知道現在還沒有完成它的願望。而那根燃燒了數百年的香燭,如今仍悄悄地流著燭淚……

當然,當這些古董們,完成它們的願望時,若還保留著它們完整的形態,他自然會捐贈給博物館。事實上,這些年來,他已經匿名捐贈過很多件了。

隻是這些,老板自認為不需要向誰解釋,他從來都是率性而為,今晚和這人說了這麼多話,也是看在以前的情麵上,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

館長見老板轉身就要走,忽然間感到不安,急忙問道:“這把劍你拿走可以,但以後呢?以後這把劍還會不會……”他想問還會不會來取他的性命,但這話實在是太過荒唐,饒是館長活了這麼多年見過這麼多世麵,仍是沒能厚著臉皮問出口。

在他遲疑之間,老板已經轉身打算離去,後背衣服上盤踞的紅龍忽然出現在館長的視線內,晃得他一怔。

多年前的那人,身上也有著這一條深紅色的龍。

館長的腦袋嗡的一聲,也不知道怎麼了,忽然想起他那日推開啞舍門時,那人好像笑著說了一句話。

到底說了什麼?他怎麼想不起來了?

紅龍漸漸地朝黑暗中隱去,張牙舞爪,就像是活的一般。此時,黑暗中傳來了一聲輕笑:“放心,這把越王劍,是有劍鞘的。”

館長自然不知如果這把越王劍重新回到劍鞘內,將會又有幾百年沉睡的日子。

他隻知道,他想起來了。

那天,在他推開沉重的雕花門之後,那人愣了片刻之後,笑著對她說的那句話,是“好久不見”……

館長在黑暗中站了許久許久,終於有力氣挪動自己的身體,找到了在角落裡的拐杖。

等他再次抬起頭時,卻發現展廳內沒有碎掉的玻璃罩,沒有元青花瓷罐玻璃罩上的血手印,也沒有大理石地麵上的血跡,甚至連鑒定室的保險櫃內,那個裝著越王劍的錦匣都沒有了。

館長還不死心,走進監控室,卻見值班的保安一反常態地昏睡不醒。他也不著急把他們叫醒,單獨把今夜的監控錄像調了出來,卻發現根本沒有他經曆的事情錄下來。

沒有血手印,沒有越王劍,更沒有憑空出現的老板。

在整個沒有聲音的畫麵上,隻有他一個人瘋瘋癲癲地演著默劇。

可是館長卻知道,這一切都是真正發生了的。

因為他的左手,那沒有處理過的傷口,仍然在緩緩向外滲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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