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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讀書人的心眼兒真的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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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手裡把玩著一些個銀幣,這些銀幣是寶源局鑄造出來的,用的是澆築法,上麵有一些氣孔,顯得有些簡陋,不夠精美,漏銀處白而無明顯亮光,質地較軟,寶源局知道鑄造的銀幣很是差勁兒,正在改良銀幣的製作方法。

改良的方法,是問宮裡兵仗局學習經驗。

大明皇宮有著廣泛鑄造金銀幣賞賜的習慣,這些金銀幣的形製和銅錢類似,都是鑄造而成,正麵寫著萬曆通寶或者萬曆年造,背麵寫著分量,形製有兩錢、五錢、九錢等。

朱翊鈞沒有對大明的銀錢做出具體的要求,他隻要說不滿意,寶源局就隻能重新打造。

金銀可以軋壓,這樣做出的銀幣,就十分美觀了,寶源局正在試製。

其實大明除了寶鈔之外,從沒有真正的大批量的發行過錢幣,因為沒銅,也沒有白銀黃金。

朱翊鈞將手中的銀幣依次擺開,全部正麵朝上,而後一個個的扔向了空中,用手接住,又放在了桌上,十多枚銀幣有正麵有反麵。

小皇帝笑著將手中的銀幣抄了起來,放在了袖子裡,繼續聽議和的事兒,說是議和,不如說是大宗伯萬士和在罵人。

“父親是絕對不可能接受封王的,那是投降,草原上已經有了一個叛徒,是黃金家族的恥辱。”布延大聲的陳述著自己的第一個條件,封王是不可能封王的,隻有當可汗,才能維持自己所剩不多的榮光。

土蠻汗作為宗主大汗,是絕對不能封王,哪怕是把罪名扣在一個女人的頭上,這是土蠻汗當大汗的必備條件,黃金家族的榮光。

失去了這份榮光,土蠻汗就什麼都不是。

朱翊鈞之所以是至高無上的大明皇帝,不是因為他立下了什麼天大的功勳,隻是因為他姓朱,小皇帝的祖宗是朱元璋,僅此而已。

土蠻汗若是對大明俯首稱臣,失去的就是僅有的凝聚力,這是土蠻汗的生存之本。

“大司馬,我說什麼來著?我說土蠻汗和咱大明的言官很像很像,土蠻汗最大的問題,就是不務實,黃金家族的榮光,已經過去兩百年了,他還在抱著那個榮光,就像是言官們整日裡愚昧的崇古,抱著法三代之上的禮法,要指導今日的大明。”萬士和對著譚綸,頗有些感觸的說道。

萬士和對這件事有極大的發言權,在入文華殿為廷臣的第一年裡,萬士和的話,就是布延這個樣子,過去的是對的,之所以人心不古,完全是因為和周禮做的不一樣,導致了大明的種種亂象,隻要遵循周禮就可以了。

“迂刻不情,斷章取義、摘編成風,而不顧歲世之所宜,不度時勢,漫為褒貶。”譚綸思索了片刻,說了一段話。

這是張居正給小皇帝講筵的一段話,意思是朝中的一些大臣,迂腐的像是刻舟求劍,不顧歲月和世道是否適宜,生搬硬套,不觀察分析時勢,隨意誇讚和詆毀。

張居正對大明國朝的問題,理解的極為透徹,他在努力的糾正著大明若乾係統中存在的問題,希望能讓大明重新變得鼎盛起來。

給張居正十年,張居正能還給皇帝一個強盛的大明朝。

布延直接紅溫了,給氣的。

萬士和罵人,忒難聽了,把土蠻汗和布延,當成了文官來罵,簡直是可惡,但是布延又不能反駁,誰讓萬士和說實話呢?

黃金家族的榮光早就在元昭宗後消失的一乾二淨,元昭宗的弟弟天元帝繼位,捕魚兒海直接被藍玉擊破,北元朝廷滅亡。

元昭宗的兒子之所以沒能繼位,是因為這個兒子是大明的俘虜,在洪武三年被大明軍於應昌俘虜,洪武七年,明太祖下令,把元昭宗的兒子還給了北元,想要招安元昭宗,而這個兒子回到北元後,極力勸說元昭宗放棄抵抗。

最後一位草原明主已經過去了快兩百年了,榮光早已不在,漠北有瓦剌人,漠南有俺答汗,遼東有土蠻汗,早就四分五裂。

“反正不封王。”布延沉默了許久,還是梗著脖子說道。

此時的布延終於明白,為何元昭宗的兒子被俘,回到北元後,一直極力勸說元昭宗投降了,跟大明文官掰扯道理,那真的會被說的頭暈目眩。

朱翊鈞在屏風後,聽到了這裡,總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布延可是土蠻汗的長子,黃金家族的嫡出,堅不可摧的認知世界,也被萬士和三兩錘,錘的有些快要崩塌了。

壞了,萬士和居然也成為了執錘人!

萬士和端起了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抬著眼看了下布延,疑惑的說道:“那土蠻汗不肯接受冊封,還要求貢市?你這不是又要當娼妓,又要立牌坊,哪有這等美事!”

“既要大明的東西,又不肯臣服於大明,務實點吧。”

“就是朝廷不買賣,也有的是商人買賣!”布延此話一出,立刻知道壞了,他把一個走私鏈擺到了明麵上,讓大明知道了。

即便是沒有互市,土蠻汗本人,也不會缺衣少食,甚至生活還有些奢靡,因為有人供奉。

其實大明朝廷清楚的知道,趙完責甚至連朝廷發往遼東的甲胄,都賣給了古勒寨的逆酋王杲,那可是在古勒寨繳獲的。

去年趙完責案,還有人質疑是李成梁排除異己,後來一條線上的人被牽扯出來,鐵證如山,直接讓所有言官閉嘴了,而遼東巡按劉台的罪名,就是陰結虜人。

萬士和一點都不驚訝的說道:“那我大明現在收複了大寧衛,你又如何應對?”

“額…”布延呆愣呆愣的看著萬士和,怎麼萬士和對這些事兒這麼清楚!

隆慶二年,戚繼光督師薊州、永平、山海關後,從薊州向土蠻汗走私的線就徹底斷了,而換成從廣寧到營州入大寧衛。

而另外一條線,則是俺答封貢,俺答明目張膽合理合法的從大明進口,然後當二道販子賣給土蠻汗。

大寧衛這條線一旦切斷,就得再開辟一條走私的商道出來,否則俺答汗絕對會趁機抬價,可是這看來看去,都繞不開一個關鍵人物,李成梁。

二道販子李成梁,比俺答汗還要黑!

俺答汗敢加五成的價,李成梁就敢加一倍的價兒!

要是有的選,布延也不會入京來聽萬士和訓誡了。

萬士和往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是不經意間說道:“所以呢,還是要封王,你跟伱爹說好了,你在大明犯了事兒,我們大明扣留了你,你爹為了救你,不得不接受朝廷的封王,這是不是兩難自解之法?”

朱翊鈞看了看張宏,張宏看了看馮保,馮保呆滯的看著陛下,三個人麵麵相覷。

“記住了,這就是讀書人,你們看看,這讀書人的心眼兒多臟啊!”朱翊鈞痛心疾首的對張宏、馮保說道:“認清楚他們的真麵目,讀書人的話,一個字都不要信。”

大明執意封王,完全是為了削弱敵人的抵抗意誌,分化瓦解敵人的內部凝聚力,再次進兵,分化對手,然後逐個擊破,這就是目的。

俺答汗封王之後,就陷入了一種聲望陡降的窘境之中,現在的大明金國,俺答汗的金國,已經成了三娘子的金國。

在原來的曆史上,俺答汗死後,三娘子又先後嫁給了俺答汗的兒子黃台吉、孫子扯力克,孫子扯力克的孫子卜失兔,把持權力到萬曆四十一年死的那天。

“那就沒什麼好談了,不談了!大明毫無誠意,白跑一趟!”布延猛地站了起來,表情憤怒到了極致,他表示不繼續談下去了,再談下去,他真的要寫信給父親了。

“好走不送。”萬士和絲毫不在意的說道。

就像是做買賣一樣,當一個人要離開的時候,虛張聲勢的說不要了,就一定會兜兜轉轉的回來,尤其是隻有一個選擇的時候,布延現在越是表現的惱怒,那代表著布延回頭的可能越大。

這一次的談判之中,布延完全沒有掀桌子的能力,這就是他進退失據,完全被動的主要原因。

布延有些錯愕,但還是帶著一眾人離開了禮部的衙門,回到了四夷館。

朱翊鈞走出了屏風,來到了禮部衙門的正堂。

“臣等參見陛下。”群臣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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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擺了擺手說道:“免禮,大宗伯辛苦了。”

“還是戚帥打得好。”萬士和可不敢領這個功勞,不是戚繼光帶著京營把土蠻汗打疼了,萬士和怎麼能如此底氣十足?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汗入寇,隆慶元年入寇,大明朝廷前往和談的使者,被百般羞辱。

“打得好,也需要談的好。”朱翊鈞笑著說道:“大宗伯,土蠻諸部還是有彆的選擇,大宗伯可清楚知道朕說的是什麼。”

“臣知道,臣會處置。”萬士和稍加思忖,俯首說道。

朱翊鈞看著譚綸,往前走了一步,極為鄭重的說道:“大司馬辛苦了,這趟去大寧衛,舟車勞頓。”

“臣就是去透透氣。”譚綸趕忙說道。

“寧遠伯上奏,請侯於趙前往遼東任巡按,做張學顏的佐貳官,大司馬辦事得力,我大明兵部尚書都是大司馬這樣的人,何愁天下難安?”朱翊鈞又往前走了一步,對著張宏說道:“拿來。”

張宏端著一個盤子,上麵放著蟒紋對襟鶴氅,這是早就準備好的賜服,馮保上前要取,給譚綸披上,朱翊鈞卻擋開了馮保的手,取了鶴氅,一抖,要給譚綸披上。

譚綸人高馬大,一看這架勢,趕忙跪下。

朱翊鈞給譚綸係好了大氅,才要扶著譚綸站了起來說道:“大司馬免禮。”

“臣叩謝陛下聖恩。”譚綸再拜謝恩,才慢慢站了起來,蟒紋鶴氅,張居正有三件,但是譚綸這一件可是陛下親自披上的,頂張居正那三件了!

譚綸解決了一個很棘手的問題,試探李成梁是否要在藩鎮這條路上一條道走到黑。

眼下大明早已經不是洪武永樂,甚至不是成化年間,西北晉黨倚敵自重,遼東李成梁有了藩鎮化基礎,譚綸作為大司馬,試探李成梁的手段,不顯山不露水,這就是政治餘地。

朝臣再派巡按,李成梁一定不會說什麼,但是背地裡一定會做什麼。

而讓李如鬆詢問,李成梁也有進退的餘地,李成梁不想再有個文官看著他,就可以不上請侯於趙前往遼東巡按的奏疏,或者換個人,或者乾脆當不知道,那朝廷和遼東就不會撕破臉,維持表麵的安定。

沒有一點政治餘地的試探,就是激化大明朝廷和遼東的矛盾,若是搞出一日武裝巡遊這種亂子來,於國朝而言,那真的是俺答汗、土蠻汗、建奴一起看樂子了。

李成梁的選擇是,請忠君體國侯於趙前往遼東巡按。

站在李成梁的角度去想,朝廷有功真的賞,銀錢一厘不缺,還給了世券,李成梁再跟手下說,朝廷待我太薄,我要擁兵自重,手下的軍兵莫不是覺得李大帥在糊弄鬼。

譚綸作為兵部尚書,用帶有極大政治餘地的手段,將試探遼東是否要藩鎮化的這件事,完美的解決。

這就是朱翊鈞要親自給譚綸披上鶴氅的理由。

“國有愛卿,大明之幸。”朱翊鈞的話是真心實意的,一個上陣殺敵的文進士,當兵部尚書,確實合適,大明眼下還有一個文進士也上陣殺敵,那就是殷正茂。

譚綸仍然覺得陛下太過恩厚,多大點事兒?這不是一個兵部尚書該做的嗎?

譚綸俯首說道:“分內之事罷了。”

朱翊鈞的笑容格外的陽光燦爛,他擺了擺手說道:“朕回宮去了。”

小皇帝邁著四平八穩的四方步離開了禮部衙門回宮去了,六部衙門和錦衣衛衙門,都在皇極門外,就在家門口,幾步路的事兒。

萬士和送走了一眾官員後,就去了王崇古的私宅,和王崇古把禮部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卻唯獨漏了那句陛下說的:土蠻諸部還是有彆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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