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群賢,退居洛陽十數年,就是在等這樣一個機會和可能。
官家,固執己見,已經徹底被府庫裡的金銀銅錢,迷住了心神。
可他哪裡知道,天下財富是有定數的。
不是在官府,就是在百姓。
現在,朝廷的錢多了,百姓的錢自然就少了。
百姓無錢,民生凋敝,萬業蕭條啊!
如此一來,官府府庫裡的錢再多,又有什麼用?
司馬光卻並沒有回答範祖禹,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範祖禹見著,不由得好奇起來,拱手問道:“相公,您在想什麼?”
司馬光眼神迷離了一下,看著在他麵前,和他昔年壯年時,幾乎沒有太多區彆的範祖禹,沉吟片刻後,悠悠說道:“老夫在想一個事情……”
“敢問相公是何事?”
司馬光抬起頭,看向蒼穹:“如純甫所言,立儲製詞之上,以皇太後權同聽政,皇後權同佐理軍國事……乃是宰輔禦前請於春宮元良後,群臣殿上集議後奏請兩宮而來……那麼……”
“純甫隨我修書也有十餘年了,當知道,自古以來曆代女主臨朝處斷軍國之權,皆出自於上授!”
“本朝章獻明肅皇後,垂簾治國之故事,便是因真廟遺詔而來!”
“可如今,兩宮垂簾聽政,卻是宰輔請於元春宮良後再奏於兩宮所來……”
“雖並非直接由春宮元良旨意而來,可也與春宮元良脫不開乾係!”
“既然如此……”
“春宮元良來日,也可以一紙詔書,收回權柄!”
範祖禹聽著,不太明白,問道:“相公,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天子若是成年,兩宮自當還政天子!”
司馬光聞言,笑了起來。
對範祖禹的回答很滿意。
這是沒有受到朝堂汙染的純正君子之言。
所以,他對範祖禹點頭:“純甫說得對!”
天子成年之後,無論是皇後還是皇太後,都將自動喪失對朝政的處斷權,都應該主動歸政於天子!
這不僅僅是禮法,也是製度,更是士大夫們的原則。
可是,司馬光知道。
這種禮法上正確,製度上天然合理,士大夫們全體認同的東西。
在朝堂上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當初,章獻明肅垂簾,可是連天子冠冕都穿過的。
仁廟成年後,這位皇後,無視了朝野上下要求歸政的呼聲。
她將權力,一直留到自己咽氣的那一刻!
司馬光的父親司馬池,就經曆過章獻明肅垂簾時期的朝堂。
所以,司馬光記得自己父親對章獻明肅垂簾時期的評價:幾與武後無異!
那麼,問題來了。
假如將來皇子成年,而兩宮不願歸政或者說有一位不願歸政,怎麼辦?
範祖禹看著司馬光的神色,也終於反應過來。
在資治通鑒書局中,範祖禹負責的是唐代部分史料的整理和彙總、編輯。
他哪裡會不知道,那些唐代宮廷內部的血雨腥風?
隻是,範祖禹毫不擔心。
“相公不必擔憂!”範祖禹拱手勸道:“我朝自有法度在!”
大宋不是漢唐。
大宋文治,經曆百年之後,已經達到了前無古人的高峰。
條法、例法、成法,無處不在,無所不包。
雖然有冗官之弊,卻再無漢唐之亂政。
尤其是在經曆了仁廟時代後,製度上已經杜絕了女主亂政的可能性。
當初,慈聖光獻垂簾,就被韓忠獻公率著百官,逼回了保慈宮。
士大夫們,隻會認同天子秉政的合法性。
太後、皇後聽政,隻是事急從權的無奈之策。
隻要天子表現出,他可以秉政的能力。
那麼不需要天子本人開口,士大夫們就會動手,讓太後、皇後歸政!
司馬光聽著,隻是笑笑。
這個後生晚輩什麼都好,就是太年輕,也太天真!
兩人正說著話,就有著下人來報:“相公,文太師遣人送來請帖,請您今夜至洛陽資聖禪院相會!”
一張鎏金的請帖,被這下人,呈遞到司馬光麵前。
司馬光接過請帖,打開一看。
便見著請帖上,用著‘尹叟敬拜,迂叟敬啟’的文字。
他頓時就笑了起來。
尹叟就是那位已經致仕的三朝元老,太師文彥博的雅號。
而司馬光自號迂叟。
將請帖收起來,司馬光對範祖禹道:“看來文太師也坐不住了!”
“純甫啊,準備一下吧,今夜隨我去與諸位國家元老,文壇耆英相會!”
“自富韓公去世後,洛陽耆英,已久未聚會矣!”說著司馬光就露出懷念的神色。
熙寧變法之後,朝堂上的君子正人紛紛或主動或被動的出外,然後彙聚到洛陽。
於是,在文潞公(文彥博)、富韓公(富弼)的倡導下,十二位元老大臣,在富韓公之家,置宴備酒,號為耆英盛會,時人稱賢。
後來,留守北京大名府的王拱辰聽說了,派人送來書信,也說要加入。
於是在文潞公的主持下,邀請了知名畫家鄭奐,在洛陽新建的資聖禪院內的耆英堂,繪十三元老畫像,垂於堂中。
這就是名動天下的洛陽耆英會的來曆。
可惜,自富韓公不幸去世後,耆英會的元老們,已經很久沒有相聚了。
大家都在各玩各的了。
譬如說,司馬光自己組了個率真會。
文彥博則組了個五老會玩。
留守北京大名府的王拱辰也組了個同年會遊戲。
如今,時隔兩年,耆英會元老再聚資聖禪院耆英堂,又是一次盛會!
……
注:春宮、青宮,都是唐宋太子宮的代稱,元良:皇太子的代稱。
一般大臣是不會在私下場合,直接稱呼皇太子的,都會代稱、指稱,以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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