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八年八月壬午(二十一)
江寧府,半山園。
王安石穿著素白的袍服,慵懶的坐著,披散著已經漸漸霜白的頭發,撫弄著琴弦。
隨著悠揚的琴聲,整個半山園,都仿佛沉浸在音符之中。
在王安石的對麵,他的弟弟王安禮,端正的坐著,聽著王安石的琴音。
悠揚、瀟灑、空寂……
王安禮歎了一聲,他知道的,音聲就是心聲。
特彆是對他的長兄這樣的人來說,他從來懶得掩飾自己的內心。
高興就是高興,開心就是開心,不開心就是不開心,不想當官就是不想當官。
從來不願和人玩什麼三請三讓的把戲,更懶得附和世俗之見。
這就是他的長兄——王介甫。
天下獨一無二的奇男子!
一以貫之的君子人物!
良久,琴聲停歇,王安禮撫掌讚了一句:“大兄的琴技,又高明了幾分……”
王安石甩手道:“琴之一道,不過是個人的娛樂而已……就算有進益,也不值一提!”
然後他就看向王安禮,問道:“和甫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
“今日特地上門,是為了汴京之事吧?”
王安禮對自己的哥哥,當然是了解的,他點點頭,道:“正是因為聽說了汴京的事情……”
“小弟看不懂,便隻能厚顏請兄長解惑……”
“宋遼新約……我朝究竟是吃虧了,還是得利了?”
“還請兄長示下!”
王安禮說完,就和年輕時一樣,長身一拜。
他知道,他的長兄是這個天下有數的經濟奇才!
這個事情,求教於王安石是最合適的。
王安石卻是哈哈大笑,看著王安禮道:“這就要看和甫是怎麼看待錢帛的了!”
王安禮不太懂,道:“請兄長賜教……”
王安禮當然想回到汴京。
回到都堂上回到那執掌天下大權的位置上。
王安石隨手撥弄了一下琴弦後,就說道:“和甫,上古之時先王結繩記事之際,以何物為錢?”
王安禮自然知道,便答道:“乃是以貝為錢!”
這是說文解字裡就明確記錄的事情。
古者貨貝而寶龜!
“緣何如今,以銅為錢?”王安石追問:“為何四川、陝西可以鐵為錢?”
王安禮愣住了。
“和甫認真想想吧……想清楚了,自然知曉答案……”
王安禮的眼中閃現出莫名的色澤。
他看向王安石:“兄長的意思是……天子……天子欲以交子為錢?”
王安石笑了:“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
“拿著本來給遼人的白銀、絹布當本錢,來行大宋錢帛交子化之事……”
王安禮咽了咽口水。
“若老夫沒有猜錯,這還隻是個開始……”
“搞不好兩三年後,遼人就會將他們的金銀送來大宋,求著大宋給他們印交子了!”
遼國缺銅,比大宋更缺!
所以遼國也是鐵錢大行其道,而鐵錢笨重且容易生鏽,流通性很差。於是,遼國的錢荒比大宋更甚!
這是王安石當年在汴京為相就已經看破的事情。
隻是王安石怎麼都沒有想到,那位少年天子,居然會利用這一點,讓遼人心甘情願的給大宋當起了貨幣交子化的犧牲。
當王安石知道這個事情後,他的腦子頓時一個激靈。
腦子仿佛被人開了一個窗。
無數奇思妙想,在大腦中此起彼伏,讓他精神振奮,甚至一度起過‘是不是回汴京看一看’的想法。
但這個想法隻維持了數息時間,就自然熄滅。
王安石很清楚。
那位少年天子,若想召見他,一道旨意送來江寧,難道還有人敢攔著天子召見先帝器重的宰執元老不成?
但他沒有!
所以,自己這個糟老頭子還是彆去丟人現眼,給人添亂了。
況且,在江寧看戲,豈不美哉?
前些時日,王安石可是聽說了,在陳州的司馬光,被一些胥吏搞得手忙腳亂。
最後不得已,靠著殺人才立了威,叫上下官吏都聽話。
然而……
若是殺人就可以讓上下官吏老實。
也就沒有那句話了——胥吏,皆曰可殺!
多少進士,多少詞臣,多少文章風流人物,最後都栽在下麵的的胥吏手中!
這可是斑斑血淚的教訓!
故而,才有那句話:猛將必起於行伍,宰相必取於州郡。
沒有接受州郡考驗,沒有能把上上下下的胥吏都馴服的本事的人,不配為宰執!
注:北宋軍隊的陋習……一言難儘。
南渡後的宋軍,也依舊如此,根據史料記載,宋軍在臨安複刻了在汴京的種種享受。
包括但不限於瓦子、勾欄、半掩門……
所以才有那句詩: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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