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什托爾離開了。
在討論完了彼此之間有待協商的內容後之,這位亞空間中的生物便沒有了任何留下來的理由:而摩根也從不歡迎它。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至高天的詭異浪濤中,那輪冰冷的太陽與它的光芒,已經距離卡利班所在的星係,越來越近了:熔爐之主還沒有狂妄到,想要試探一下那些冰冷光芒的成色。
這位不速之客的離去就像是它的到來一般,沒有驚擾到戰艦上的任何人,除了被滾燙的亞空間烈焰所烘烤扭曲的空氣,以及一位死的不明不白的機械神甫外,它沒有留下任何能夠被追蹤的痕跡。
而在接下來的五個泰拉標準日裡,阿瓦隆之主將自己鎖在了【曙光女神號】的最深處,她的活動範圍局限於王座間與私人辦公室,隻有最為親信的部下和心腹,才能憑借彙報工作結果、或者遞交重要文件的時候,見到她的身影。
原體的閉門不出甚至一度在旗艦上引起了紛紛議論:雖然在遠東邊疆的大部分地方,阿瓦隆之主是與神秘和尊貴聯係在一起的,宛如高塔君王般的形象,但是,至少在第二軍團中,破曉者們就從不缺少能夠麵見到基因之母的機會。
摩根總是會隨機選擇一處軍團食堂,作為享受午飯或者晚飯的場所;她也是各個大型活動室、棋牌室與圖書室的常客;雖然某些更具有暴力元素的地點,比如說軍團的大競技場,就從未得到過基因原體的垂青;但最起碼,那些已經能夠定期舉辦,並且麵向每一名軍團戰士開放的靈能研討會和軍團思想交流活動,她是從不會缺席的。
常年駐守在軍團旗艦上的戰士們,不僅習慣於每天都能見到他們的基因之母,更習慣了他們的原體能夠準確的叫出所有人的名字,並為了他們上一次的勝利而表達出欣慰:無論那是多麼渺小的勝利。
即使是那些剛剛加入到軍團之中的生麵孔,蜘蛛女皇也僅需微微眯起眼睛,便會在連一秒鐘都不到的停頓之後,做到上述的事情:她甚至能夠用言語來精準地握住他們的心臟,說出他們內心深處所渴望的那些讚許。
在習慣了這樣的待遇後,基因原體無緣無故地閉門不出五天,便足以讓老兵和新兵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了:雖然這微弱的浪潮很快就被禁衛總管拉納以【原體有要務在身】的理由鐵腕鎮壓了,但它還是流入了蜘蛛女皇的耳中。
是室女座告訴她的。
一臉鄭重的告訴她。
“我認為這是一種非常不好的預兆,母親。”
迎著摩根那多少有些疑惑的目光,原體的驕傲造物言簡意賅,她的瞳孔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那光芒正毫無差彆地籠罩著圍聚在摩根的權力金字塔之下的所有人。
“我知道您對拉納閣下有著很高的信任,母親,我也知道,拉納閣下的確是一位值得信任的下屬,但是我還要告訴您:像現在這樣,把軍團的權力過度地分攤給某幾名下屬,是很不合適的。”
“雖然您經常在軍團戰士們麵前出現,讓他們熟悉您,而且通過我暗中聆聽的談話,也可以確定,幾乎所有的破曉者,都將您視為勝過了其他原體的基因之母,您在軍團基層中的號召力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除了巴亞爾、拉納和赫克特等少數幾人,其他的破曉者很少會直接從你這裡領取到命令,更多是通過這些人,尤其是拉納的轉達:長此以往的話,您的那位禁衛總管,就會積聚起與他現在的地位,並不匹配的巨大權威。”
“而這,對您不好。”
“畢竟,您跟我說過:在某些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在軍團之中擁有著巨大威望和特殊地位的阿斯塔特戰士,是可以反過來製約甚至坑害基因原體的,您還跟我推測過,哪幾個軍團擁有這樣的隱患。”
【你擔心,拉納也會成為這樣的隱患?】
蜘蛛女皇從她的文件堆中緩慢地抬起頭,她捋了捋發絲,嘴角上揚著,勾起一抹輕鬆的笑意:這說明她現在的心情不錯,並沒有因為室女座的警告,而積蓄陰雲。
基因原體的手掌落下,壓在了林林總總、不計其數的文件上,那是她閉門不出的直接原因,也是連接著無數重要領域的樞紐,包括且不限於:神聖泰拉運抵遠征前線的新一批補給、阿瓦隆的軍事和民生彙報、遠東邊疆與奧特拉瑪的交流活動備忘案、兩本正在填坑的靈能法典附屬書籍,以及來自二十個鑄造世界、八十六支行商浪人艦隊與上百個星區的官方譴責……
【在你眼裡,我居然是一名如此失敗的母親麼?】
【就連我現在最信任,也是最器重的一名子嗣,也暗懷著惡毒的汙水?宛如得勝的麥克白在他的國王麵前隱藏自己的利刃?】
將一隻手搭在胸前,摩根皺起了眉頭,裝作歌劇般的傷感。
“……”
室女座眉頭一跳。
“我不是這個意思,母親,隻是拉納閣下的這個行動,觸及到了我的記憶陣列中的某個關鍵詞:這個關鍵詞是您親口告訴我的,而且還被特彆標注了。”
【什麼?】
“戰事獨裁官理論。”
【……】
“需要我加以描述麼,母親?”
【不,我知道了。】
摩根鬆開了手中的筆,她隨意地把批好的文件堆在一邊,靠在了椅子上,揉了揉眉角。
戰事獨裁官:古羅馬共和國時期的一種製度,隻在最緊急的時刻才會臨時設立,擁有著字麵意義上管轄一切的權力。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繼續讓拉納在軍團中樹立這種無形的威望,那麼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我不幸出現了意外的話,拉納就會因為一直以來的無形權威,成為整個軍團事實上的掌舵人。】
“是的,因為您曾跟我說過,權威是具有一定的慣性的,當戰士們習慣於聆聽拉納轉達的命令時,他便具有了一定的權威,而一旦您出現了意外,整個軍團因此陷入了混亂之際,這種平日裡的權威就會讓拉納成為下意識的領導者。”
“在這種情況下,雖然拉納的忠誠無可辯駁,但我們都不能確保他是否會保持完全的理智,去做出正確的決定:畢竟原體和阿斯塔特之間的聯係,實在是太深了,您的意外完全能夠讓您麾下的那些泰拉老兵們失去以往的邏輯思考能力,而到時候,恐怕連阻止拉納的人都不會有了,畢竟馬歇爾閣下過於老邁了,而巴亞爾閣下顯然對這些事情沒有更多的興趣與經驗。”
“因此,母親,我建議您應該認真的考慮一下:您現在真的需要打造一個正規的侍從團隊了,就像是影月蒼狼的四王議會,或者鋼鐵勇士的三叉戟,而不是現在這樣,讓禁衛總管和軍團議會之間維係著口頭上的合作關係。”
“你也需要一支真正的衛隊:不是現在的老近衛軍,而是一支如同鳳凰守衛或者加斯塔林一樣,真正意義上的基因原體衛隊,隻會跟隨在您的身邊。”
【有趣的建議。】
【也很有用。】
蜘蛛女皇倚靠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她很認真的盯著她的第一個造物,她甚至感覺自己很久沒有這麼認真的看過室女座了:摩根不禁在想,為什麼像這樣的話語,居然會從室女座的口中說出來呢?
在她的造物麵前,摩根也沒有隱瞞起自己內心疑問的打算。
【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麼,我的室女座?這是你在獨立觀察、獨立總結、獨立思考之後的成果?】
室女座搖了搖頭。
“您難道忘了麼,母親,無論是我,還是其他的姐妹,我們本質上都是您的意誌的延伸,是您現在還用不到的思想的一部分:我的這些話語並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曾經的您,告訴我的。”
“在您與您的兄弟佩圖拉博剛剛把我製造出來的時候,這些想法就是您灌輸給我的第一批理念:那個時候,你才剛剛與破曉者軍團重聚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在謹慎地思考如何分割他們的權力和組織。”
“但過了這麼久,您似乎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
“是因為您有了彆的想法,還是因為您覺得,您的這些子嗣對您已經不再是一種重要的威脅了:請原諒,母親,但我需要因此而更新我的記憶陣列。”
【……】
【我會這麼做的,室女座,在結束了這場遠征之後,我就會開始著手打造我的原體衛隊,以及我的私人幕僚團隊:你的提醒非常的及時,我可靠的女兒,繼續保留著這些詞條吧,我需要它們。】
【至於理由……】
【……】
【……】
摩根式歎息
【人都是會變的,不是麼?】
——————
“隻不過……”
“有時會變好,有時會變壞。”
盧瑟站在了外牆瞭望塔的最高處,他緩緩地搖了搖頭,那滄桑的眉眼之間,滿是散不儘的感慨,以及自嘲般的笑容。
這就是摩根所看到的景象:當她處理完了戰艦上的一切,銘記著來自於室女座的話語,再一次降落到卡利班的地表,打算履行她和那些黑色守望者們的約定時,盧瑟向她發來了一份邀請。
基因原體的時間充足,她先回應了盧瑟的邀請,並來到了安德魯卡城堡:盧瑟昔日的寧靜故鄉,一座在帝國的努力下,如今擁有百萬人口的大都市要塞,四周滿是正在施工的礦井、精煉廠、太陽能陣列與穀物加工廠。
“我原本想邀請你來一起觀賞安德魯卡城堡外的森林。”
卡利班人側過頭,向基因原體釋放著歉意與惋惜。
“我曾認為,站在安德魯卡城堡的瞭望塔,往外望去,能看到銀河中最壯美的風景:翡翠森林、碧藍江河、浩古山脈,無窮無儘的蒼翠將在你的眼前綻開,一路綿延到天際的儘頭,就宛如自然之神那囊括環宇的胸懷,無邊無際。”
“這幅美景曾經是存在的:在安德魯卡還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座單純的城堡的時候,我們每天都能見到這樣的風景,每天都能聆聽到古老的傳說,有關於第一位戰士是如何來到安德魯卡,並在這裡的洞穴中找到棲身之所,然後用自己的劍盾來保護這裡的百姓,接著,越來越多的百姓便聞訊而來,搭建起了塔樓、圍牆和房屋。”
“然後,一座城堡就出現了,而更多的可靠戰士也開始從這座城堡中出發,他們秉承著那位已經遺失了姓名的先行者的宏願,不斷地招募人手,醫治傷患,總結來之不易的戰鬥經驗,供後輩學習,並且將貴族和平民的孩子一視同仁,給予相同的成為騎士的機會。”
“他們給自己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秩序騎士團。”
【就是你在第一次遇到莊森的時候,身處的騎士團?】
“是的。”
“因為在古老的語言中,安德魯卡的意思就是久遠,永恒,不屈不撓,我們自然希望,擁有一個配得上故鄉名字的稱號。”
盧瑟前傾著身子,靠在了瞭望塔的欄杆上,他呼出的熱氣因為高空的嚴寒而凍結,讓他的胡子沾染上了一層雪白的霜色。
“像這樣的傳說,在卡利班上已經傳唱了至少一千年,我從小就是聽著它們長大的,甚至對這些陳詞濫調有了幾絲厭煩:就像我曾經厭煩了看到日複一日的大森林,隻想去星空中,見證一些我隻能在夢中幻想的風景一樣。”
“當我跟隨著莊森,離開了卡利班的時候:我不能否認,我的心情是激動與喜悅的,當時,我甚至想再也不回來了。”
“但當我真正的走遍了銀河,在無數的星辰間見證了戰爭、謀殺與榮譽,以及被它們所浸染的萬千星辰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其實還是更喜歡卡利班的風景,還是對我的故鄉有著不可動搖的懷念。”
“我的意誌,遠沒有我所想象的那麼堅定,當莊森把這個任務給予了我,讓我能夠回到卡利班看一眼的時候,我甚至有點高興。”
【遊子歸鄉?】
摩根向前一步,同樣來到了欄杆的位置。
“……”
盧瑟笑了起來,他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向塔樓外的冰冷寒風中吐出熱氣。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應該就是了。”
“不過可惜……”
“……”
“我回來晚了。”
【……】
也許是幻覺:摩根居然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些許的哽咽。
處於最基本的禮貌,她沒有將目光投向旁邊的盧瑟,而是扶著欄杆,全神貫注地遠眺著。
她明白盧瑟是什麼意思。
放眼望去:盧瑟口中的翡翠森林、碧藍江河、浩古山脈,以及無窮無儘的原始森林,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泰拉行星開墾團的重型推土機,為了高速公路、登陸帶和巨型農場而碾碎礙事的一切,在視野的儘頭,還能看到高聳入雲的穹頂將根基深深地插入地底,幾乎要將整個卡利班徹底的一分為二。
蜘蛛女皇想起了她無意中瞥到的一份文件,根據泰拉官員們的彙報,他們會將整個卡利班數千萬平方公裡的森林完全銷毀,隻留下數千公頃作為裝飾物和保護區:當這些數字被擺放在紙麵上時,倒也不具有代入感,但僅僅是親眼目睹了其中的冰山一角,也足以對基因原體產生貨真價實的衝擊。
一時之間,連蜘蛛女皇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了:她隻是在內心中感到了一絲慶幸,因為她的遠東邊疆和阿瓦隆,有充足的理由來拒絕神聖泰拉的絕大多數要求。
摩根用沉默來對抗盧瑟的無聲感慨,她耐心的等了一會兒,直到老騎士的情緒再次穩定下來,直到那些讓人尷尬的哽咽消失,才決定繼續這個話題。
不過,話又說回來。
既然盧瑟都已經回來這麼多天了,他為什麼到現在才會表現出對於物是人非的感慨?
基因原體眨了眨眼睛。
她有了一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