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學無長幼,達者為師,故而這一聲師弟並不突兀。
“陸師兄,我沒事,隻是在想一些事。”宋舉人回過神,擺手表示自己無礙。
陸成笑道:“咦,你獨自回來的?”
“恩,”宋舉人簡略將自己這一隊人,給國子監趕出來的事說了下。
然後,他近乎鬼使神差地道:
“師兄,我有一事不解,我回來時,遇到一……呃,相熟之人,與之攀談,提到了正學,對方提出了一個觀點,我想不明白。”
陸成微笑道:“哦?且說來聽聽。”
“心即理,致良知,知行合一。”
“……這,倒是……有趣,且容我思量一二。”
“好,我先回屋,晚些再來向師兄請教。”
宋舉人告辭,知道學問這種事,須得仔細思量。
……
陸成回到房間,關上門,咀嚼著這幾個詞。
起初還不很在意,但漸漸的,眉頭也擰緊了起來。
他坐了一陣,隻覺口乾舌燥,起身拎起茶壺,給自己倒水,隻是倒水的功夫,腦海中突兀劃過一道閃電。
有如五雷轟頂!
心即理……
致良知……
知行……合一?
陸成如遭雷擊,大腦驟然被懾住,進入了深度思考狀態,雙眼無神,腦子裡卻已無數念頭沉浮。
“嘩嘩……”
茶水從杯中溢出,他也沒有察覺,任憑一壺水都流淌在桌上,又沿著桌麵嘩啦啦淌在地上。
毫無所覺!
“不對……不對啊……歪理邪說,豈有此理!?”
“可……若當真如此,那格物致知何以解?恩師注釋的豈非全錯了?從一開始,根本方向就錯了?怎麼可能?”
“但,倘若如此想,豈不是……”
一個個念頭如遊魚,在心海中躍起,又墜落,蕩開一片片漣漪,以釀成風暴。
不知過了多久。
“師兄……我來請教那個問題……”
突然,房門被推開,是宋舉人去而複返。
他口中說著話,可下一秒卻愣住了,怔怔盯著房間中肆意流淌的茶水,被打濕的書籍,隨意摔在桌上,幾乎滾在桌沿邊上的茶壺。
以及仿佛入魔了般,正在房間中來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語的陸師兄。
“師兄,你這是……”宋舉人懵了下。
卻見往日裡休養極好,極有君子風度,待人溫和有禮的陸師兄表情有些扭曲,狀態明顯不對。
聽到動靜,陸成轉過頭來,露出了有些泛紅的雙眼。
“啊……”宋舉人嚇了一跳,“師兄,你這是……”
陸成深深吸了口氣,眼神中的迷惘與癲狂退去,恢複清明,他歉意地笑笑,揉了揉臉,道:
“想到了一些事,有些失態。”
陸成想了想,對猶自茫然的宋舉人斟酌道:
“你問我的事,我也有些想不通,這樣吧,我出去一趟,請教恩師。”
宋舉人吃了一驚,他學問不夠紮實,隻覺得這幾個字似有奧妙,卻尚未完全品味出其深意。
見學派中,學問隻在恩師之下的師兄都答不出,不由有些震驚。
“可是天色已經黑了……”他略有結巴道:“這個時辰……”
陸成卻壓根沒聽,已經走了出去,蹬蹬傳開他下樓的腳步聲:
“還早,來得及。”
“陸師兄?你去哪?”
這時,客棧門口,外出的那些正陽學派的弟子正巧回來,不禁問道。
陸成卻隻擺擺手,沒仔細解釋,便奔出了客棧外,隻留下一群人麵麵相覷。
……
暮色已至,京城蒙上夜色。
陸成馬不停蹄,抵達另外一座更為氣派的客棧時,發現這裡樓外賓客漸散,都是聞訊來拜訪正陽先生的。
隻是為了避免恩師被打擾,幾乎所有賓客都給門口的弟子攔了出去。
“陸師兄?你過來了?”一名弟子驚訝道。
陸成點了點頭,說道:“我有事找先生。”
“先生在客棧房間裡。”
“好。”
自家人,當然沒有阻攔的道理。
陸成穿過人群,抵達了客棧後院,專門給正陽居住的獨門的房間。
此刻,屋中已然掌燈。
陸成叩開門後,進了屋子,就看到身穿儒袍,頭戴方帽,頜下生著一蓬美髯的中年男子正端坐書桌後,翻閱典籍,為幾日後的辯論準備。
“陸成啊,”正陽先生抬起頭,露出笑容,“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陸成恭敬地稽首,執弟子禮,旋即才道:
“先生,我有一學問之事不解,故來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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