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夕猝然被呼喚,扭回頭,眼眸望見沿著走廊行來的一名女扮男裝的女子。
其做讀書人裝扮,濮頭下濃密黑發露出邊角,巴掌大的臉龐上眸子圓而媚,氣質清冷,腰間懸掛一個布袋,內裡沉甸甸隱約凸顯出圓餅狀物件。
赫然是當初湖亭,謀劃刺殺趙都安的匡扶社員。
“月白姐!”芸夕露出燦爛笑容。
她與林月白是老相識了,當初她跟隨莊孝成之前,林月白便曾教了她許多。
二人情同姐妹,隻可惜後來她跟隨莊孝成去京城,林月白去了地方分舵,就此分離。
這次芸夕作為“朝廷換俘”之一,順利與青鳥回歸匡扶社。
與趙都安預判吻合,莊孝成果然找了由頭,將她這群俘虜變相禁足。
不過許是為了安撫人心,起碼表麵上,芸夕與其他社員沒有區彆,甚至還多了一重孤膽英雄的光環。
今日除夕,許多社員聚集,一同跨年。
二人才得以重逢。
“太傅叫我?”
芸夕歪了歪頭,站起身,撣了撣屁股上的灰塵,露出疑惑的神態:
“什麼事?”
林月白笑著,自然地拉起少女的手:
“我也不知,不過太傅這次過來,已單獨見了好些受難入獄,重新回來的兄弟姐妹。”
老狗在單獨提審俘虜?
芸夕心中一動,暗生警惕,臉上一副似懂非懂模樣。
林月白撫摸著少女滿是傷疤的小手,眼中浮現心疼憐愛之色,歎息道:
“你過去這段日子受苦了,被朝廷鷹犬,尤其是那姓趙的奸賊抓捕,必是受了無儘的折磨,好在如今終於逃出狼窩,太傅必是關心你……”
芸夕換俘前,主動接受了一輪刑罰,以此加強偽裝——若白白胖胖換俘回來,傻子都知道她有問題。
這時候見林月白一副自責心疼,仇恨朝廷鷹犬的模樣,芸夕欲言又止。
她很想告訴對方真相。
但她又想起出獄前,趙都安單獨對她做過的“間諜培訓”,那一係列密密麻麻的守則,包括“串聯”技巧,也不知道那家夥哪裡搞來的。
總之,在沒有足夠的調查前,貿然發展“同伴”是極為危險的。
“都過去了,”芸夕擠出一絲笑容。
隻是這表情落在林月白眼中,便是堅強的少女用微笑掩飾曾遭受的苦痛,她咬牙認真道:
“芸夕,上次刺殺那趙賊雖失敗,但我向你保證,隻要我還活著,兄弟姐妹們還在,就遲早為伱報仇,將那趙賊碎屍萬段!”
不……你們根本不知道那家夥有多恐怖,我保證最後失敗的是你們……芸夕心中嘀咕,臉上感動:“月白姐姐,我們走吧。”
二女沿著走廊朝另外院落走去。
這是一座私人莊園,夏天的時候會種葡萄,當地的人們隻以為是豪紳的產業,卻不知其為反賊據點之一。
今夜,莊子裡張燈結彩,匡扶社的兄弟姐妹們飲酒歌舞,大過年的,官府對他們的搜捕也放鬆了,逆黨也停止了破壞活動。
屬於官、賊雙方默契地節日停戰。
難得的放鬆時間。
芸夕抵達一間屋舍時,恰好看到房門打開,婢女青鳥走了出來。
二人對視一眼,青鳥眼睛一亮,似想說什麼,但瞥見林月白,便閉上了嘴。
“你也來見太傅?”芸夕主動開口,這符合她的人設。
青鳥“恩”了聲,讓開身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月白拍了拍少女的肩膀,以示鼓勵,旋即二人離開。
……
等人走了,芸夕深吸口氣,滿是疤痕的雙手推開房門,莊孝成正背對著門,站在牆壁前。
牆上赫然掛著一張虞國疆域地圖,其上有不同色彩的標記。
莊孝成轉回身,這位頗有國士風範的老人比大半年前更疲憊了許多,看到進門的女弟子,露出愧疚與心疼的神色:“芸夕……”
“弟子見過老師。”芸夕恰當地露出委屈與激動的神色。
完美地表現出被拋棄的孩子重新見到親人的那種糾結——出獄前,趙都安單獨帶著她反複排練過這一場戲。
“你身為莊孝成的弟子,肯定會被審查,你倘若演技不過關,被看出破綻,就會極度危險!”趙都安曾一臉嚴肅說道:
“所以,你必須練習到毫無瑕疵,否則就老實在詔獄呆著,彆想換俘了。”
而此刻,無數次演練成果顯著,饒是以莊孝成的眼力,都沒看出破綻。
他忙繞出桌案,以老辣政客的演技,完美演繹出悔恨擔憂的長輩形象:
“你……受苦了!隻恨為師無能,當日南郊竹林中……”
“老師,我明白的!地神法力有限,當時帶走您是最正確的選擇……”芸夕說道。
心中冷笑:
若非自己早知道真相,這會定會被這老狗欺騙,繼續為其死心塌地。
莊孝成感動的熱淚盈眶,拉著弟子一陣噓寒問暖。
自責愧疚溢於言表,甚至還擠出了兩行淚水,兩個足夠考入上戲北影的演員飆了一場師徒情深戲碼後。
芸夕終於開口:“老師,您找我還有彆的事吧。”
莊孝成正色道:“不瞞你,為師懷疑,這一批俘虜中存在朝廷的間諜。”
芸夕大驚失色:“您是說,有兄弟姐妹背叛了大義?投靠偽帝?”
莊孝成見她義憤之色不似作假,嘴角不可見地上揚,說道:
“為師也不敢肯定,所以才找到你,為師對你是絕對信任的,所以這些話,才與你單獨說。
為師想托你接下來一段時間,暗中觀察其餘社員,尤其是換俘歸來的。唉,為師也不願如此,但偽帝勢大,我等孱弱,禁不住叛徒破壞。”
老狗你是跟每個人都這麼說了吧,既是親眼辨彆,也是要我們彼此監視……芸夕冷笑,臉上堅定點頭:
“弟子定然儘心竭力!為天下黎明,哪怕犧牲,亦無悔!”
莊孝成大為欣慰,勉勵幾句,送走芸夕。
等少女走了,他臉上笑容收斂,用指尖彈飛淚珠,聽到房間中牆壁緩緩蠕動。
那泥土夯成的牆上,竟浮現五官,繼而,緩緩走出一名男子。
其約莫三十歲上下,肩膀頗寬,皮膚呈土黃色,穿著同色法袍,方臉塌鼻,此刻平靜說道:
“你覺得她有問題麼?”
莊孝成搖了搖頭,說道:“這些俘虜中,我最放心的就是她。”
匡扶社天罡中排名第四,實則為社內三號人物,武力與齊遇春不相伯仲的“地神”術士任坤麵露譏笑:
“因為她足夠蠢麼?”
趙都安穿越之初,任坤曾於京城南郊地神廟中“神降”,跨越千裡救走莊孝成,同時也是一擊殺死“趙都安”的凶手。
他親眼目睹過南郊那一場戲,故而有此一問。
莊孝成冷哼一聲,眼神不善地盯著他:
“當初若不是你輕敵,未出全力,令那趙都安活了下來,今日我們何至於如此被動?”
任坤滿臉不爽:“太傅,這件事你還要提多少次?我說了,當時我那一指足以殺死他,誰能想到這小子身上的防護法器那麼強?”
莊孝成懶得吵架,道:“紫衫道人到了麼?”
“早來了,就等你了。”
“過去吧。”
任坤右腳踏地,他腳下地板忽然如泥沼般,蕩起一圈圈土黃色漣漪,將房間內二人包裹。
而後兩人陷入地下,以遁術從莊園中,另外一個房間中鑽出。
房間內門窗緊閉,以符籙陣法布置隔絕,屋內隻有一張圓桌,幾張椅子,一盞燭台。
桌旁端坐兩人。
其一,赫然是原禁軍大統領齊遇春。
另外一人,竟是個穿紫色道袍,黑須長髯,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