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趟吧……
這時候,夕陽行將沉入地平線,天色逐漸昏暗了下來。
趙都安平靜地說完這句話,看到眼前這個雖陌生,卻明顯便是紫霄宮主人的中年道人眼神幽邃如深海。
盧正醇很意外。
意外於對方出現的突兀、毫無征兆。
作為匡扶社暗中的一員,他的身份一直隱藏的很好,在匡扶社內也隻有很少幾個高層知曉。
亦是當初便投靠了二皇子簡文的成員之一。
此次莊孝成要將趙都安誘騙到奉城完成誅殺,盧正醇心中有自己的算盤:
原想著暗中出手,以最大程度完成獵殺,同時保全自己的道觀。
卻不想,在莊孝成沒有發來任何通報的時候,這個去歲在京城攪動風雲的“趙閻王”,便已率大軍踏上紫霄宮。
盧正醇仍舊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是哪個關節出了問題,他更想不到,趙都安率領大批軍隊殺氣騰騰闖上山門,本身隻是一次“試探”。
是的,試探!
趙都安並不確定盧正醇與匡扶社究竟有多深的聯係,之所以聲勢浩大偏要調兵來,為的就是詐一詐對方。
以正常的邏輯思考,當目睹他殺氣騰騰帶兵衝上道觀,盧正醇若真有問題,必然會反抗。
而不是以身家性命賭對方不知真相。
這是個異常簡單的邏輯,但卻奏效。
所以盧正醇遠遠眺望大軍登山時,心中已是意識到不妙,派出一群弟子去阻攔,隻是想確定對方的來意。
此刻聽到這一句“勾結逆黨”,一顆心更是徹底沉下,確定是匡扶社內的叛徒,走漏了風聲。
“若我不肯呢?”
盧正醇眼底一絲痛惜閃過,知曉今日過後,無論誰勝誰負,他經營多年的基業都將付之一炬。
這股痛恨,轉為了心頭的怒火與殺意。
趙都安歎道:“勾結逆黨者,殺無赦。”
盧正醇笑了,他笑的有些猖狂,眼神中滿是睥睨之色:
“就憑借兩個世間初品?今日就教你與我的道場陪葬。”
說話的同時,紫衫道人突兀舉手一抓,以身軀為圓心,沛然法力流淌。
那古樸的巨大牌樓震動起來,石皮龜裂,脫落,顯出內裡的黑石。
“飛劍在牌樓頂上!”
海棠眼尖,低呼一聲。
趙都安抬眸望去,才發現頭頂那巨大的鑲嵌著“紫霄宮”三字先帝禦賜牌匾的牌樓頂上,竟橫七豎八,插著足足七口無鞘飛劍。
盧正醇獨創丹爐斷劍法,成品率極低,坐鎮奉城地界,數十年辛苦除卻送人的以外,才鍛成這七口以星鬥命名的飛劍。
亦是他不遁逃,而選擇留在自己的主場,欲要手刃趙都安的底氣。
盧正醇抬手一招,牌樓上第一口灰色的飛劍如落葉般被他摘在手中。
繼而麵無表情,手腕一甩,一記遠比山腰的大弟子駕馭的飛劍快出許多倍,也凶狠許多倍的劍影撕裂空氣,裹挾音爆聲,朝趙都安的麵門射出!
“小心!”
海棠與張晗同時開口,二人都是神章境,武力不俗,然而麵對這明顯踏入世間境多年的老牌強者,完全無從出手。
好凶……趙都安身周淡淡的金鐘呼吸間成形,繼而膨脹,將兩名同袍也籠罩在佛門術法內。
那虛幻的座鐘表麵蕩漾著金色漣漪,其上有一枚枚扭曲佛文流淌。
然而這一口飛劍並未打在金鐘上,而是被北地血刀浪十八的彎刀再一次劈中。
可這一次,閃電般竄出的滄桑刀客卻再也沒了隨手擊敗紫霄宮大師兄的寫意。
“叮!”
彎刀與飛劍碰撞,死死抵住,一股沛然巨力撕裂了空氣,形成了無數紊亂的氣流。
浪十八披散的頭發朝後飛起,滿是胡茬的臉上凝重異常,雙腳死死抓地,腳趾近乎撐破鞋子。
可下一秒,他臉龐驀地湧上殷紅,手臂如電擊,身軀驟然倒飛,飛劍撞開了彎刀,如流星般轟在他胸口。
“鐺!!!!”
浪十八胸口的衣衫瞬間撕碎出一個大洞,露出古銅色的肌膚,肌膚表麵裹著一層厚厚的罡氣。
罡氣迅速被撕碎,皮膚表麵龜裂,滲出血水!
一劍破防!
“世間之內,亦有高低,本觀主殺你等如殺雞。”
盧正醇意氣風發,站姿筆挺,左手背負身後,右手並攏劍指,操控飛劍。
冷笑著兩根手指朝前一推,就要刺入浪十八胸口。
卻不防,一隻被冷水泡的慘白的,滿是傷痕的手鬼魅般探出,竟抓住了飛劍。
白瞳紅衣,猶如女鬼的霽月無聲無息,在空氣中近乎幽咽的大魚,以詭異的姿勢,從浪十八身後繞出。
單手抓住飛劍的同時,“哢嚓哢嚓”,飛劍表麵覆上寒冰,將其凍結成一坨。
浪十八趁機後退,沁出冷汗。
霽月麵無表情,身影飄舞,雙手十根手指連點,一次次點在飛劍上,包裹上一層層冰塊。
作為水神一係術士,紫霄宮道場對她的實力削弱很大,周圍沒有任何水流,她能施展的術法便不多。
盧正醇冷哼一聲,手腕一抖,吐出一個“破”字。
那凍結的飛劍立即掙破冰塊,劃過雪亮劍光,朝霽月脖頸斬去,女術士黑發如有生命地纏繞自己的頭顱,裹了一層又一層,短暫抵擋。
浪十八再次撲殺上來,與不擅長正麵對敵的霽月,與這柄殺傷力駭人,速度恐怖的飛劍纏鬥起來。
“公輸兄,我記得你之前和我說,飛劍落伍了……”
趙都安木著臉扭頭,看向公輸天元。
矮胖神官臉上湧現尷尬之色,又想到解釋就是掩飾,索性眼神一冷:
“待我擒拿此……臥槽!”
說話的功夫,盧正醇左手突兀再次一抓,牌樓頂上,第二口黑色飛劍如同活了,從牌樓中將半截劍身拔出來。
在空中轉了一圈,便猶如出膛的炮彈,攜著毀滅的威能,居高臨下,朝趙都安殺來。
“野道士偷襲……”背著狐仙竹筒的公輸天元怒了,他胖手於寬大的袍中一抓,手中驀然多出了一隻金色的撥浪鼓。
金鼓甫一出現,給他瘋狂搖動起來。
“咚咚咚咚咚……”
鼓聲躁動,霎時間,趙都安驚訝看到,以這撥浪鼓為核心,四麵八方的空間仿佛變成了“水”,開始生出褶皺與漣漪。
空氣變得粘稠,饒是他原地不動,都能感受到四周的“聲音”一下減弱。
就仿佛沉入水底,一切的聲音被阻隔,無窮的水包裹了他,任何進入這片領域的外物,都將被減速遲滯。
那口黑色飛劍的速度本來難以用肉眼捕捉,可當其刺入鼓聲覆蓋的區域,竟宛若泥牛入海,被硬生生拖慢了無數倍。
趙都安突然想起了上輩子看過電影裡的“子彈時間”。
此刻,他四周仿佛時光減速了,眼睜睜看著那柄造型古樸,漆黑鋒銳的無柄飛劍緩緩撕裂空氣,猶如水下的魚雷,堅定地朝他逼近。
“趙兄,教伱看看什麼叫高下立判!”
公輸天元下巴抬起,天師府弟子雄姿儘顯。
他手持金色撥浪鼓,步伐緩慢地走上前,緩緩抬起手,緩緩用手指抵住飛劍的一側,然後將它原地旋轉了一百八十度……
劍尖朝向盧正醇……
下一秒,金鼓突兀停止了搖動,遲滯的空間恢複正常,那柄黑色飛劍凶悍地化作電光,朝盧正醇胸口刺去!
不是……老張那個糟老頭子都教了你什麼啊?這是正經的鬥法嗎?怪不得當初佛道鬥法,不讓你上,而是選了金簡,你這操作多少有點離譜了好嘛……
趙都安嘴角抽搐,強忍吐槽衝動。
盧正醇猝不及防,險些被自己的飛劍刺中,側身閃躲,飛劍踩著他的耳朵呼嘯而過,將後頭的一座樓閣轟然摧毀,煙塵大作。
那些呆若木雞的女道士這才發出驚恐呼喊,作鳥獸散去。
“哪裡來的術士?”
盧正醇驚怒交加,一時沒認出深居簡出,名聲不大的天師五弟子。
但終於不再大意,先是將黑色飛劍召回,令其在身周盤繞。
繼而再次從牌樓下拔出第三口白色飛劍,這一次,兩柄飛劍猶如陰陽魚,在道人法袍四周瘋狂旋轉。
“死!”
盧正醇盛怒之下,一指遞出,兩口黑白飛劍沿著他手臂方向拖曳著彗星般的尾焰,一前一後,再次殺來。
“咚咚咚咚咚咚……”
公輸天元故技重施,金色撥浪鼓瘋狂搖頭,第一口白色飛劍依舊如泥牛入海,被強製減速。
然而這次,緊隨其後的黑色飛劍,卻準確地撞在了白色飛劍的後頭。
將自身挾裹的動能,疊加在白色飛劍上,霎時間,本已減速的飛劍恢複如常,閃電般掠過。
趙都安心頭一驚,袍袖內,早已攥在手中的玄龜印險些激活,卻發現金鐘罩隻擦出一片漣漪。
那白色飛劍竟是瞬間劈開公輸天元的腦殼,將他從頭劈成兩半!
“公輸天元?!”金鐘罩內詔衙三人組懵了下,旋即,卻見被劈成兩半的矮胖術士沒有鮮血溢出,而是兩片身軀如緩緩褪色,竟是兩半泥人……
此刻,被劈開的泥人緩緩軟塌下去,猶如燃儘的蠟燭。
隻剩下那隻金鼓,自行飄在半空,瘋狂搖頭,發出急促的“咚咚”聲。
“好險!還好本神官技高一籌……”眾人後方,一片空地上,空氣緩緩扭曲,趙都安扭頭看去,先瞥見了一襲紅蓋頭,然後才是蓋頭下,站著的公輸天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