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天沒亮的時候,縣衙的官差便攜著告示與漿糊,將紫霄宮覆滅的消息,張貼在了整個縣城的行人必經之處。
非但如此,知府更下令將告示傳送整個府城下轄各縣,確保七日內,將這件事鬨得人儘皆知。
不出預料。
當百姓們看到告示後,皆是輿論大嘩,震驚不已,各個茶館酒樓中,充斥著議論聲。
“紫霄宮的盧神仙勾結逆黨反賊?被打入大牢?真的假的?”
“怎麼可能,紫霄宮的神仙何等樣人物?且不說什麼逆黨,就是給官老爺抓,能抓得住?”有人質疑。
“嗬嗬,這就不知道了吧?知府大人早已來了奉城,不止如此,昨日進城的那批官兵裡肯定有厲害的高手,紫霄宮上的神仙仙法厲害,但朝廷的大軍裡難道就沒高手?”
“那告示上還說,山上道士擄掠玷汙女子……若當真如此,的確該殺!七日後公開斬首?我到時候要去看看!”
城中百姓態度各異,而哪怕是因敬仰的神仙被抓,心懷不忿,但想到城中的官兵,便也明智地將咒罵聲藏在肚子裡。
茶樓角落,吳伶喝完大碗茶,放下幾枚銅板,起身走出。
七拐八繞,抵達城中某座民宅。
叩開院門後,裡頭包括女扮男裝的林月白、小老虎一般脾氣的少年寇七尺在內的,足足十幾名地方分舵主,或小首領級彆的人聚集於石桌旁,同時起身,一雙雙眼睛望過來。
“你那邊情況如何?”
一名蓄著絡腮胡的中年人詢問,他是奉城地界的分舵主。
吳伶摘下草帽與蒙麵巾,嚴肅道:
“看來太傅所料不錯,那趙賊的確來了,非但如此,還擒下了盧盟主。”
盧正醇在匡扶社內部,代號為“盟主”。
“砰!”另外一名臨封道小眼睛分舵主拍打桌麵,道:
“欺人太甚!趙賊歹毒,分明是要以盧盟主性命,引誘我等。”
眼睛大而明媚,腰間懸著布袋的林月白皺眉道:
“看來趙賊是刻意將消息散播各處,如今我等不能輕舉妄動,必須請示太傅。”
人群中,一名中年婦人,亦是社中骨乾道:
“大家不要慌張,太傅從年後,便暗暗命我等調集濱海道周邊的社員,以及外圍江湖人朝奉城偷偷彙聚,潛藏等待,目地不正是對付朝廷鷹犬?
以太傅之睿智,必然會有安排。我等聽命就是。”
少年寇七尺神色興奮:
“那還等什麼?速速彙報太傅。
上次在湖亭,未能殺死那趙賊,這次太傅籌劃已久,調兵遣將,如今我們的大批人手藏匿於奉城各處,隻等太傅一聲令下,便群起斬賊!”
眾人情緒激動,摩拳擦掌,既有憤恨,也有興奮。
吳伶瞥著眾人,心中冷笑:
你們真以為趙大人好對付?等著吧,七日後,隻怕就是你們的滅亡日。
……
……
奉城某處葡萄莊園內。
換俘回來的不少成員,依舊被養在園中,此刻尚不知曉城中發生的變故。
中午,芸夕默默從飯堂取了午飯回到房間。
經過休養,少女身上的傷痕已經漸漸淡去,清麗的臉上卻顯出有彆於以往的清冷與成熟。
沒人意外。
從官府監牢中重見天日,若不變的成熟些,才反常。
芸夕喝了口湯,然後抓起一隻饅頭,混著鹹菜吃,隻是咬了幾口,她忽然皺起眉頭。
垂下目光,發現咬了一半的饅頭裡,竟然夾著一個紙卷。
“……”芸夕沉默了下,起身去門窗旁,小心打量,確認四周無人,這才飛快地將沁著油脂的紙卷扣出,展開。
紙卷上,赫然寫著一串奇怪的數字和符號。
芸夕默默回憶,出獄前趙都安讓她死死背在腦海裡的“密碼本”,對照符號,用特殊的規律解析。
片刻後,她讀懂了這封密信內的情報。
芸夕反複確認了三遍無誤,果斷將紙卷塞入口中,喉嚨一滾,咽進肚子裡,又拿起湯碗順下去。
而後她重新坐下,平靜地吃完了午飯,並將餐具送回廚房。
過程中,她叫住了莊子裡一名負責照(監)顧(視)俘虜的匡扶社員:
“五叔,我有要事想通知太傅。”
名叫五叔的禿頂中年人愣了下:“什麼事?”
……
紫禁山莊。
懸崖旁的那座亭台中,莊孝成盤膝於內,麵前擺放著一隻棋盤。
棋盤上無子,隻擺放著一封奉城中社員送過來的最新情報,亭中站著齊遇春和任坤。
“七日後斬首,與你預料的一樣,這個趙都安的確還有後手。”身後長槍不離手的齊遇春神色凝重。
抱著胳膊,神態舉止略顯輕佻,穿土黃色法袍的任坤瞥了眼舉止氣度堪稱“國士無雙”的太傅:
“怎麼辦?人家已經擺出陣仗了,就是要用盧正醇等人做誘餌,正大光明讓咱們去救,你怎麼接招?”
莊孝成神色平靜,似乎並不意外:
“盧正醇一定要救。但我們的人雖多,卻都大多是江湖人,不擅長正麵與官軍作戰,若貿然衝殺過去,隻會敗亡。”
“所以?”齊遇春追問,他有些急切,因上次湖亭的失敗,他很需要殺死趙都安,洗刷自己失敗的恥辱。
大修飄飄的太傅正要開口,忽然頓住,視線望向遠處。
隻見一名社員沿著蜿蜒的走廊直奔過來,於亭中站定:
“稟太傅,齊統領,任仙師……俘虜營那邊的老五送來個消息,是……您的弟子芸夕送來的。”
莊孝成眼睛一亮:“她說什麼?”
後者道:“芸夕說,她懷疑有幾個人有問題。她說,上次您與她交待要盯著周邊的俘虜,她一直在留心……”
說話間,社員將芸夕提供的情報呈送上來。
莊孝成接過,展開,發現是一個懷疑人員名單,名單上好幾個名字,赫然是莊孝成已經掌握的,猜測是朝廷間諜的人。
而整個名單最上頭,排在第一的名字,赫然是:
“吳伶。”
莊孝成眸光深邃,手一下將信紙攥成一團,呢喃道:
“他果然有問題!老夫本就懷疑,當初蠱惑真人都死在趙都安手中,吳伶如何能成功逃脫?蠱惑妖道可是個寧死都要拉人墊背的人……
之後,湖亭刺殺,又疑似走漏風聲……幸好,老夫本就不曾真正放心,所以一直沒讓他知曉總部所在。”
齊遇春麵色一沉:“吳伶有問題?我去將其拿下。”
“不必!”
莊孝成卻搖頭,淡淡道:
“此時不宜打草驚蛇,你們不是問我,該如何接招麼?傳令下去,將葡萄園俘虜營的人打散,融入奉城境內等待命令的各部,並將山下的人分成多個隊伍。
七日後,根據我的命令去發起行動,至於吳伶……哼,就讓他帶隊,去劫法場吧。”
“真要劫法場?”任坤狐疑地看向這頭老狐狸。
莊孝成卻笑了笑:
“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趙都安要與老夫下一盤棋,總不能讓他失望。”
齊遇春和任坤對視一眼,都搞不懂這頭老狐狸的想法。
“對了,那群俘虜不要全都派出去,七日後,將這名單上的帶回山上來吧,”
莊孝成提筆,寫了個單子,平靜地按在棋盤上用手指推動過去,他感慨道:
“總也要留下一些可用之人。”
二人垂眸望去,看到紙上尚未乾涸的字跡中,赫然有“芸夕”的名字。
……
……
七天時間,轉眼即過。
奉城將要斬首盧正醇的消息,已是鬨得沸沸揚揚。
幾日功夫,周邊幾個縣城的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尤其是江湖人,都趕來了奉城。
倒不是他們那麼想看熱鬨,而是盧正醇在濱海道紮根太久,與幾乎所有當地勢力都有一些利益往來。
如今。
朝廷公開表明,紫霄宮勾結逆黨,於周邊這些與盧正醇關係良好的勢力掌門人而言,無異於懸在頭頂的寶劍。
誰知道那位突兀駕臨的“趙閻王”,是否會搞株連?
說他們是盧正醇的同黨?
所以,為了保全自家,周邊的家族、江湖武林、書香門第、大小官員……聞訊後,都趕來奉城,求見趙閻王,見不到的,便扭頭去求見欒知府。
與盧正醇劃清界限,趙都安也大手一揮,乾脆邀請這幫人一同看斬首。
“殺雞儆猴。這幫來找我的地方勢力,肯定有不少都與逆黨有牽扯。
但沒關係,陛下當初得知朝廷中有暗中幫助八王的內賊,卻沒有選擇徹查,而是赦免,本官胸懷比不得陛下碩大,但也知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
趙都安坐在客棧天井搖椅中聆聽彙報時,如是說道。
“告訴欒成,讓他轉告這幫人,本官隻誅首惡,不搞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