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
吐出這個詞的同時,莫愁心中醞釀的複雜情緒也得以收斂。
是了,以姓趙的那可惡家夥的心思深沉,陰險狡詐,會就這樣輕易地死去嗎?
“朕不知道。”徐貞觀沉默了下,說出了個意外的答案。
是的,她不確定。
哪怕理智告訴她,假死存在一定的可能性,但終歸隻是猜測。遠隔千萬裡,誰能知曉具體情形?
也許當真是沒有機會傳送,或被莊孝成的手段阻攔,可能性太多。
“假定……先假定趙大人當真是假死,那他為何要這樣做呢?除非是為了隱藏行蹤……
他去的時候,沒有隱藏,說明怕的不是沿途針對他的刺殺,而是他有不得不隱藏的理由。”
莫愁冷靜分析,女宰相的智商上線,隱隱有了個猜測,但又覺得毫無依據,委實不好下論斷。
徐貞觀同樣並無十足底氣,她想了想,說道:
“無論他死了,還是假死。總之,一切等押送逆黨的隊伍抵京再說,而在此之前,便隻當他真死了。”
莫愁心中一動,明白了女帝的言外之意:
若趙都安刻意假死,那她們就該予以配合,看破不說破,以免破壞趙都安的計劃。
“奴婢知道了。”莫愁躬身行禮,轉身退去,準備思量如何配合。
等寢宮中,再次隻剩下徐貞觀一人,她靜靜坐在暖廳中,玉手緩緩拂過身旁的羅漢床,想起了某人睡在這裡的景象。
她怔怔出神。
他……真的是假死嗎?還是說,自己不願接受這個結果,才強行尋覓的理由?
徐貞觀分不清。
分明……不久前,她剛在大宴儀上,於百官前確鑿公布了兩人的關係,可才過了兩月,就傳來了死訊。
仿佛是宿命,與她有關的男子,無論父親、兄弟都已死去,餘下的叔伯也反目成仇。
“寡人……寡人……皇帝就當真是孤家寡人的宿命嗎?”
徐貞觀袖中白皙的玉手攥緊,她忽然起身,推門走出寢宮,化做一道金虹躍出皇宮,降落於天師府深處。
那座小院外,卻發現門扉緊閉,整個小院也處於“虛實”之間,分明就在眼前,她卻無法觸及,踏入其中。
“陛下?您來了。”
忽而,不遠處一名神官緩緩走了出來,神情並不意外,在女帝淩厲視線審視中,他平靜說道:
“天師入睡了,不見客。”
徐貞觀眉毛挑起:“你知道朕會來?”
神官想了下,確認天師不曾叫他隱瞞,坦誠道:
“是張天師命我在此等陛下。”
徐貞觀眉頭驟然舒展,似乎得到了答案,她點了點頭:“朕知道了。”
旋即身影消失不見,隻留下神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
……
轉眼之間,約定的三月之期已到了尾聲。
這一日,京城碼頭外,運河之上,一艘小船行將靠岸。
甲板上,易容後的趙都安負手而立,垂著迎麵的初春的風,望著前方熟悉的雄城,感慨道:
“離開時還是嚴冬,回來已大不同。”
恩,要不怎麼說古代路途遙遠呢,一來一回,就換了季。
海棠從他身後走來,女緝司扮做女俠打扮,用了易容法子,換了頭型,望見雄城時明顯鬆了口氣,一路緊繃的心弦終於鬆緩:
“可算回來了,看來你的計劃奏效了。”
趙都安也微笑道:“是啊。比我想象中更順利。”
一行人早於欒成的大部隊啟程,集體易容後,走近路返京,一路上可謂是擔驚受怕,但有驚無險,足以說明他“假死”的安排發揮了效果,匡扶社殘黨沒有追上來,就是明證。
如今小隊抵達京城,進入了女帝的輻射圈,徹底安全了下來。
“呼,我現在就想趕緊回城,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海棠舒展腰肢,嘴角帶笑。
“越是最後時候,越不能放鬆知道不,主角團一旦鬆懈,必出事,莊孝成怎麼樣了?”
趙都安以前世閱片無數的經曆,嚴肅地予以提醒。
“……芸夕寸步不離看著呢,你自己去看。”海棠吐槽,覺得他小題大做。
趙都安轉身看了眼蹲在甲板角落盯著海水發呆的霽月,以及正笑眯眯拽著張晗閒聊的公輸天元。
邁步進了船艙。
率先看到了四仰八叉,躺在艙內打鼾補覺的金簡,少女白淨的臉上儘是疲倦,呼吸間,鼻涕泡都要出來了……美少女人設毀的一乾二淨。
趙都安嘴角抽搐,誰能想到神秘的金簡,睡著了是這個逼樣……要不怎麼上輩子網上說,外出旅行是檢驗情侶是否合適的試金石呢……
金簡旁,是盤膝在地,閉目養神的芸夕,而在兩名女子中間,赫然是被繩索捆綁起來,形銷骨立的莊孝成。
“太傅,馬上就進城了,怎麼樣,想好了麼,若你願意歸降,本官豁出臉去,也向陛下給你求一個寬大處理,如何?”趙都安笑眯眯問。
白發白須,昏昏欲睡的莊孝成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睛,神態異常平靜地與他對視:
“老夫隻求一死。”
“好,好……等你見到陛下,進詔獄中麵對酷刑,希望你還能這麼嘴硬。”趙都安冷笑一聲,念出反派發言。
從袖中抽出一張符籙,“啪”地貼在莊孝成額頭。
後者頓時昏迷過去。
“將他裝進箱子吧,準備進城。”趙都安麵無表情道。
芸夕點了點頭,起身拖曳過來一個大箱子,將昏迷的莊孝成丟了進去。
……
俄頃,船隻靠岸。
在公輸天元以“障眼法”遮掩下,一行人順利通過了碼頭官差的檢驗,並租了一輛拉貨的馬車,將大箱子丟在車上,芸夕一屁股坐在箱子上頭,主打寸步不離。
其餘幾人樂嗬嗬坐車,拒絕了碼頭車馬行的車夫,張晗親自駕車。
等進了城門,走在大街上,眼前出現熱鬨繁華的街道,風中飄揚的酒旗,眾人一顆心才終於安定。
看了眼時辰,已經到了中午,舟車勞頓的幾個家夥乾脆就近找了個湯餅鋪子吃飯。
趁機打探城中近況。
“最近啊……城裡最大的事,就隻有那位趙閻……趙少保的死訊了。”
鋪子夥計收了幾枚大錢,笑嗬嗬說起了傳言。
趙都安的死訊已傳開,據說當今陛下憂傷過度,數日不曾上朝。
不少文人爭相作詩,悼念趙都安,以討好女帝。
“聽說那位趙使君名聲不好,還有人肯悼念?”趙都安吃著餅子,饒有興趣問道。
“嗨,心裡怎麼想也不好這節骨眼往外說啊,那不是給當今聖人添堵……”
夥計撇嘴,又醒悟失言,捂了捂嘴,訕笑道:
“我都道聽途說,上頭的大人物心思,我這種人上哪裡知道?幾位客官吃好。”
走開時,狐疑地看了那個吃飯時也要坐著大箱子的姑娘……外地人真怪。
趙都安哭笑不得,他大抵能猜出,城中不少人早已心花怒放,隻是不敢公開表達而已:
趙使君屍骨未寒,誰這時笑出聲,給女帝聽到,豈不是滔天大禍?
“嘖嘖,還悼念你呢,怎麼樣,你要不給自己也寫一首?”海棠打趣他。
趙都安回懟道:“海公公知道你也死了,還不知怎樣傷心。”
海棠就不吭聲了。
“咳咳,等會咱們先去衙門?還是直接進宮?”張晗忙打圓場。
趙都安卻咬了口餅子,咽下肚子,道:
“不,先去我家。咱們好不容易‘死’了一回,直接去衙門,或宮裡,就直接暴露了,讓我想想,能否利用這點做點小文章。”
眾人麵麵相覷。
……
飯後,押送小隊伍趕著板車,七拐八繞,終於靠近了趙府。
還隔著老遠,就看到整個趙家一片“蕭條”景象,門口的紅燈籠換成了白的。
隱約看到院內垂下的白色絲絛,門口的台階上,以及左右牆根下,還有不知道什麼人送的吊唁“花籃”。
白的黃的紙花排成一大排,幾乎填滿了整條巷子,顯而易見,是城中各家送來的。
好好一片地段極好的“富人區”,愣是搞成喪葬風,經過的行人默契躲避,似怕沾上晦氣。
“……”趙都安吸了口涼氣,嘴角抽搐:
“不是,我的‘屍體’還在路上呢,怎麼就吊唁上了?!這幫人是怕我不死?”
庫庫庫……公輸天元等人努力憋笑,一個個漲紅了臉。
“嗬嗬,趙兄。咱們若晚回來一陣,沒準能吃到你的大席……”公輸天元擠眉弄眼,忍俊不禁。
吃席?在板車上打盹的金簡耳朵支棱起來,下意識捂住荷包。
她聽說吃席是要隨禮的……就根本吃不回本那種。
“……唉。”趙都安哭笑不得,頓時失去了走正門回家的勇氣,指揮張晗趕車繞道去了後門。
畫風終於正常了些。
板車停在後門外,趙都安躍下車,也不喊人,將飛刀朝院中一丟。
“砰”的一聲,挑開門栓,打開後門,將馬車領了進去,張晗和海棠默契地一前一後,抬起箱子。
跟著趙都安往裡走。
公輸天元背著手,四下打量:
“嘖嘖,趙兄你家很不錯嘛,比我住的好多了,這宅子多少錢,唉,可惜我的錢都砸在製造法器上了,否則我也整一套……恩,如果這些燈籠不是白色的就更好了……”
霽月默默跟在最後頭,近乎飄進來,披散下來的黑發搭配紅衣,意外地和府上的喪葬風很是搭配……
趙都安黑著臉走在前頭,等繞過了後院,迎頭就看到廚房走出一名廚娘。
廚娘頭頂纏繞著白綾,手裡捧著個簸箕,裡頭是曬乾的蘑菇。
出門猛地看到這支怪異至極的隊伍,整個人都懵了:
一男一女麵無表情抬著口近乎棺材的大箱子。
一個背著竹筒的胖子嘴碎地評頭論足,指指點點,旁邊跟著著個好像困的隨時能跌倒的臉色蒼白的姑娘。
棺材後頭還飄著一個標準的溺死的水鬼模樣的玩意……
而畫風奇特的隊伍最前頭,是已經取下了易容麵具,恢複真容,已經死了的大郎。
“啪!”
廚娘手裡的簸箕一下掉了,蘑菇滾的滿地都是,她張大了嘴,麵露驚恐,呢喃道:
“今年是頭七麼……老爺您這是從陰曹地府回……”
“胖嬸,好久不見啊。”趙都安隨口打著招呼,朝廚房內聞聲走來的幾名廚娘點頭:
“再做點吃的,等會送過來,我們人多。”
眾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