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命令沒有任何疑問,原體。我清楚即便在審判時,被告也有權為自己辯護。”沈以輕柔的諾斯特拉莫語低聲說,“我所擔憂的是……”
他卡住了,露出了一種搜腸刮肚的為難表情,仿佛他的語言係統就在這裡突兀地斷了線,叫他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他就這樣卡了三秒鐘,對於一個阿斯塔特來講,這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包括原體在內,沒有人催促他。
在如此尷尬的幾秒鐘之後,沈仿佛突然泄了氣那樣,頷首避開了藤丸立香的目光,歎息著說:“您總是這樣仁慈……”
的確,她太過仁慈了。康拉德科茲不滿地想。沈可不敢這麼吞吞吐吐地跟他說話。但轉瞬間,他就意識到侍衛官的這句話並不是在表達他理解中的那個意思,因為少女又開了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沈……”她同樣以耳語般的諾斯特拉莫語回應,“斯科萊沃克也是軍團的一員,也是午夜的子嗣,但他更犯下了重罪。損失與錯誤已經鑄成,他的身份在律法麵前毫無意義,他的詭辯也無法撼動應作出的判決。我向在場的所有人保證,我絕不會因此表現出不恰當的寬容。我需要聽到他的證詞,並不僅是因為即便是最簡單的程序上也如此要求,也因為我需要知道是什麼樣的想法促使他和他的家族犯下了如此的罪行。無疑,這是我作為諾斯特拉莫之主的一次重大失敗,所以我更得知道所有的細節。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隻有知道自己在什麼樣的地方跌倒,才能在將來更好地避開類似的障礙。這就是我希望親自提審罪人的理由,這理由能否令你認同”
“如此,我沒有任何疑問。您的意誌必將得到踐行。”
這一係列的解釋在康拉德科茲看來非常沒必要,但沈似乎因此心悅誠服。侍衛官向原體微微鞠躬,然後轉身離開了艦橋,步履輕快地去執行這個簡單的任務,他的態度又令午夜領主真正的原體感到迷惑。
他是個原體,因此能在很短的時間裡思考很多事。在那個瞬間裡,康拉德科茲分析了上一段對話中所透露出的些許情報,一邊覺得沈似乎表現得比在他的麾下時更加軟弱(並唾棄這一點),一邊又覺得在一個凡人的麾下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同時還在疑惑藤丸立香是怎麼依靠這種軟弱的統治號令整個第八軍團的,還推演了自己在同樣的場合下會怎樣反應。但那一個瞬間也很短,因為緊接著,就又有人打破了黑暗中的寧靜:
“就像沈想說的那樣,我的大人,您確實有的時候太過仁慈了。”這個未經許可便以高哥特語發言的聲音是從戴著頭盔的黑甲衛當中發出的。
康拉德科茲認得這個聲音,是亞戈賽維塔裡昂,可以說最合他心意的一個子嗣,甚至於有可能沒有之一。即便是在他本人的麾下,午夜領主的一連長也因他的縱容而享有非常多的寵愛與特權。
但這樣還是太過分了。在正式場合未經原體許可做出發言,還疑似是對原體本人的指責,就算是聖吉列斯也會在這種情況下出言訓斥。即便被質疑的並不是他本人,康拉德科茲也為此有點生氣,因為他從賽維塔理直氣壯的語氣和其他人視若無睹的態度中意識到,類似的事情絕不是第一次發生。
在他的印象中,亞戈賽維塔裡昂不應當如此無禮。而在下一個瞬間,他就意識到,這個本能的想法並非來源於事實,而是記憶的美化:即便是對著他本人,賽維塔也是什麼話都敢說的——雖然他真正那麼乾的情況並不怎麼多。
說回眼前。這樣出言不遜的事件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和這一個午夜領主的原體顯然不可能沒有關係。在康拉德科茲看來,這是嚴重的冒犯,但藤丸立香顯然不以為忤。在這句不請自來的指控落地後,她輕歎了一口氣,同樣以高哥特語回複:
“我想你說得對,賽維塔裡昂。我對諾斯特拉莫太仁慈了。”
這句話在四周激起了少許波瀾。沒有人真的因此發出聲音,但康拉德科茲嗅到一些認同,一些困惑與恐慌。依照這個領域的規則,作為原體的藤丸立香應該持有與他作為原體時完全相同的能力,她應當也感受到了一樣的東西,但她沒有立刻做出解釋。
她轉身,向著艦橋上巨大的觀測窗踱步。沒人對這個動作抱有疑問,所有人都知道,窗外便是永夜之星,罪惡之源,在黑暗中燈火通明,以繁榮的假象遮掩毒瘡的諾斯特拉莫。
藤丸立香就這樣靜靜地俯瞰了這顆行星幾秒,然後又開口:
“我對它的前景太過樂觀,以為在為它帶來秩序與安寧後,正義就會自然而然地在諾斯特拉莫的居民心中萌發。”她自省道,“我忽視了長久積累的文化本身具有慣性,也忘記了人類到底有多容易隨著環境墮落。這是我犯下的錯誤,我會努力修正它。”
“這麼說,您依然要給它又一個機會。”賽維塔毫不掩飾自己聲音中的諷刺意味,“即便您認識到對這顆星球仁慈會有怎樣災難性的後果,您還是這麼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