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爺莫要打殺!小僧白日裡貪嘴多吃了兩碗齋飯,夜裡腹痛跑肚,師父趕我出來……”
小沙彌捂著肚子顫聲開脫,連腰都直不起來,汗珠從光頭上串串滾落。
“行了!滾遠點,不要汙了公主的寶地。”
盤問了幾句,兩名金吾衛如釋重負,趕走小沙彌,見沒有長官過來查問,便換了一處地方巡查,準備續上之前的話題。
這隻是為公主守靈期間一段無關緊要的小小插曲。
小沙彌靜待巡邏軍士的馬燈蕩遠了,才站直了身子,以袖拭汗。選月色深沉的晚上動手,可以遮蔽身形,自己卻也看不清腳下起伏。如果師父還在世,看見他踩到枯枝引來官兵警覺,事後定要用馬鞭把他抽個半死。
這一回有驚無險,他更加小心,躡手躡腳地走進樹林深處。行了約有一裡遠,小沙彌摸到一家種菜的農戶,翻籬笆進入後院。為了舉喪,此時方圓十裡內的人家都已經被驅離,屋內黑燈瞎火。
他並不進屋,斂聲屏氣在院子裡蹲了一會兒,確定四下無人,才摸進羊圈,在喂羊的石槽上敲了幾下。片刻後,石槽下傳來節奏相同的幾下敲擊。小沙彌擼起袖子,把石槽挪開,露出下麵草皮。掀翻草皮,是一個不起眼的洞,入口狹小僅夠兒童容身,斜斜探入地底,不知通往何處。
小沙彌衝著洞內低聲喊道:“大師兄,上來吧!”
洞內先塞上來幾包泥土,小沙彌接了土包放在一邊,洞裡又擠擠挨挨鑽上一個人來,先頭後肩,等到兩條手臂都抽出來後,便聽到骨骼哢嚓作響,舒肩展背,小小的洞裡竟然鑽出個一襲青色衣衫的年輕男子出來。
縱然不知道看了幾次,仍是令人驚歎,小沙彌對師兄的縮骨之術咋舌不已。
這青年身材瘦削,一張清秀的窄臉,膚色比月光還要蒼白,細長眼睛之下有一抹淡淡青色,看起來氣色不甚健旺。從洞裡麵鑽出來,兩人並不寒暄,青年就地結跏趺坐,雙手捏個決,閉目運氣吐息。
地洞之中空氣滯澀,縱然他練的玄炁先天功已達到極高境界,挖了幾個時辰的土,依然要上來換換氣。小沙彌一邊為他望風,一邊把土包分散傾倒出去。如今附近到處都是為公主喪事營建的工程,撒幾包土如同滴水入海,誰也看不出來。
等他忙完,青年這邊已經吐納結束。小沙彌從懷中掏出酒食,恭敬地遞到師兄手上。青年接過,不緊不慢地坦然享用起來。
看著青年吃喝,小沙彌心想,縱然師兄根骨清奇,有種種絕技在身,但要承受這樣的代價,誰也羨慕不來。他的皮膚比墓道青磚還冷,如果閉目屏息一動不動倒在地上,十停有九停人會以為是個死人。
“快挖到地宮了麼?”
“再有三刻就差不多了。”青年將皮囊中的薄酒一飲而儘,解下襆頭撣撣土,又重新包上。
“大師兄,這真是……真的最後一回了?”小沙彌終究耐性不足,忍不住再三確認。
青年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細白牙齒:“對,就算找不到,以後也不乾了,金盆洗手。”
小沙彌忍不住歎息:“可惜你一身絕技,而我們倆還都沒發財。”
“十三啊,想發財你去跟老二他們嘛,跟著我韋訓這個喪門星有什麼財路?”
被稱作十三的小沙彌誠摯地說:“我跟了二師兄,誰來給大師兄望風呢?”
一僧一俗,兩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言。
道上的傳奇,發丘中郎將陳老頭兒去世之前,終於還是把衣缽傳給了二徒弟。韋訓毫不在意。老頭兒一死,他立刻孤身離開,隻帶了傍身的匕首。之後這個在師兄弟裡排行最末的孩子追上他,一心要跟隨。
重新進入地洞之前,韋訓抬頭望了一眼雲中的月亮。月相朦朧,廣寒不彰,看不出征兆如何。縱然不信鬼神,他還是在心中默念誓言。
最後一次發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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