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在下圭縣多住幾天看看情況好了。”
“多住幾天?!”
不管她說得如何凶險,韋訓好似當耳旁風一般,留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又去看窗外景色了。從新豐縣出來後,不知為何,韋訓對趕路這事有點消極,能拖則拖,也不催著她早起了。
這人一天到晚精神抖擻兩眼冒光,根本看不見他疲憊,這兩天卻一反常態,起得晚睡得早,天剛擦黑就回自己房間去了。寶珠晚上有事去找也見不到人,隻有十三郎出來應對。
寶珠非常困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街上人來人往,也沒有什麼特殊的。
十三郎起身說:“我這就去買通下圭縣的門吏,先通過下圭,才能說入潼關的事。而且我的過所上隻寫了在京畿之內通行字樣,以後不管朝哪兒走,我都得去官府申請添上幾句再說。”
寶珠竟然對小沙彌產生了一絲羨慕:“沙門的身份真自在,我要是能弄個度牒出家,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十三郎大為詫異:“九娘難道想做比丘尼?”
寶珠攏了攏漆黑濃密的鬢發說:“我可不想落發,當然是做個女冠。”(女冠就是女道士)
十三郎歎道:“俗話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不知有多少世家大族的俊俏兒郎盼著娶你,你居然想出家。”
十三郎自然不知道,其實李唐皇家的貴主們其實非常愁嫁。
隻因為李家的女子向來以驕橫矜奢著稱,無論是在家為女還是出嫁為婦,在家族中的地位都遠超前朝。公主下嫁,不僅能遠離公婆,造公主府自住,更不用遵守一般人家的媳婦禮節。
有權勢的公主婚後擁有藍顏知己的也不在少數,甚至去世了還能讓駙馬戴孝三年,堪稱低眉折腰娶來一位祖宗,是以名門世族誰也不願尚主。朝中甚至有諺語稱“娶婦得公主,平地生公府”,自己家中憑空迎來一座官府管製,何其受屈?
萬壽公主不僅深受天恩寵愛,還以弓馬嫻熟武藝高超聞名,以當年‘李娘子’平陽昭公主為偶像,曾有百步一箭貫穿黃羊雙眼的驚人戰績。這樣一位武德充沛的貴主,男子們就算有心攀龍附鳳,甘願伏低做小,也要打量自己是否有承受她當胸一箭的本事。
曾經皇帝聽說戶部尚書韓仞家的幼子韓季舟翩翩少年,享譽京城,試探著問過尚書是否想做兒女親家,韓老頭不說行也不說不行,撲通跪下隻是痛哭,一把山羊胡子都被涕淚打濕了,場麵一度十分尷尬,這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也因為公主愁嫁這事,皇帝與貴妃才為她準備豐厚嫁妝,願以天下資財換取萬壽公主的婚姻幸福,甚至還考慮過“榜下捉婿”這種極端手段。
隻是這些宮廷隱秘不足為外人道,少女自有一番複雜心思,不方便解釋。她給十三郎抓了滿滿一捧錢,催促說:“小孩兒不懂彆胡說,我人都死了,還論什麼婚嫁!還不快出門辦事,打聽一下有什麼好辦法通關。”
十三郎接了錢,道:“醜話說在前頭,度牒我實在買不來。”
世人傾僧慕道不是沒有世俗原因,出家人免於徭役,又不用繳納租稅錢糧,名下若有良田產業可節省許多財帛,自然慕道者眾多。官府為了避免戶口流失,立了度牒的規矩,隻有官家簽發的這道手續方能合法出家,因此一份度牒不僅相當值錢,又得等上麵審批名額,一年可能碰不上幾次,不是輕易就能到手的。
十三郎說明了此間緣由,讓寶珠不要寄予厚望,帶著錢出門賄賂門吏,韋訓則繼續盯著樓下出神。
街上人來人往,走南闖北的商販、浮寓流寄的工匠、前去長安尋找活路的失地流民們,每個人朝著自己所設想的飽足生活奔波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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