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保朗,陳禹目眥儘裂,麵容充斥絕望與憤怒,花白的頭發散落下來,十指如鉤,深深摳進地上的泥土中,真如阿鼻地獄的惡鬼一樣可怕。
幾個人互相交換眼神,心中都想這盜珠案果然是有冤情的。
一旦開頭,陳禹的防線就徹底崩潰,難以繼續隱瞞,他一邊痛哭一邊訴說:“我女兒熒娘一生下來渾身肌膚雪白,頭發、眉毛、睫毛都是白色的,全身上下隻有一雙眼睛是紅的,穩婆心裡害怕,建議趕緊淹死她。
我和老伴多年隻生了這一個孩子,看著嬰兒可憐,沒有聽從。帶她看遍常州的名醫,人家說這是天生的‘白子’,白膚紅眼,藥石無醫。這種孩子頂多活個二十來歲,注定早死,養不長久。”
說到‘注定早死’四個字時,霍七郎忍不住偷瞧了一眼韋訓,卻見他不為所動,隻是專心聽講。
“我是常州永陽縣石井村人,村裡人全都靠各種手藝過活,我也學了一身雕石刻碑的本事,家裡有幾畝薄田租給彆人耕種,雖不富裕,也算得上衣食無憂。於是沒有丟棄孩子,取名熒娘,將她養活大了。
她能哭會笑,長得玉雪可愛,就是頭腦不太好使,不論年歲如何增長,心智都如同幼童一般單純,整天蹦蹦跳跳隻知道嬉戲。我想孩子既然活不久,就沒打算讓她嫁人,想讓她留在身邊,免受婆家磋磨。
先父在世的時候不想靠手藝過活,外出經商,曾經耗儘本錢從一個胡商那裡買了一顆夜明珠,但不好轉手,便拿回家了。後來父親病逝,我又不懂生意,就把這顆珠子供奉在祖宗牌位前,想當做傳家寶。
這夜明珠白天瑩潤如白珍珠,夜晚又能散發出熒光,實在是一個稀世的寶貝。熒娘的名字也是從這上麵來的,她自小就非常喜歡這顆珠子。”
聽到碑匠描述夜明珠的形態,寶珠若有所思,但沒有出聲。
“熒娘八歲的時候,她娘病亡,我患有足疾,有心再娶,卻也沒人看得上一個殘廢,於是爺倆相依為命,她幫忙料理家務,我刻碑抄經,就這麼磕磕絆絆地過下來了。可惜如那名醫所說,熒娘的身體逐漸惡化,眼睛漸漸看不見了。我們爺倆全靠四鄰八舍照應,才能吃上熱湯熱飯。
前年熒娘十五歲,已經看不清三步之外的人影,隻能隱約看見夜明珠晚上發出的熒光,於是對那珠子更加愛不釋手。我心想孩子還有幾年好活?就放手讓她在家玩耍。”
陳禹哭著說:“前年六月十五日,我出門接活,回家見熒娘不在,以為她又如同往常那樣出去玩耍了,也沒放在心上。隻是一直等到天黑透了也沒見她回來,一翻家裡,夜明珠也不見了。她雖然到了嫁人的年紀,但心智一直都跟小孩兒一樣天真爛漫,不管我教了多少遍,都不懂財不外露、人心險惡的道理。”
幾個人聽到這裡,已經隱約猜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眼中都透出哀憫之色。寶珠不停用帕子擦眼睛,楊行簡更是涕淚交流,沾濕了胡須和衣襟。
碑匠哭道:“我拄著拐杖,和鄰居們一起尋找了半夜,終於發現她倒在村外的路上,身子從右肩到左肋,斜著被砍成了兩截。我命苦的孩兒啊,就像肉鋪被宰殺的豬羊一般暴屍荒野,那凶手竟然還用她的衣服擦了刀!”
韋訓突然問:“從右肩到左肋,隻砍了一刀?”
碑匠點了點頭,繼續說:“夜明珠當然也不見了。我連著哭了幾日幾夜,可是找不到凶手,報官也沒人理會,隻能給她擦淨了血收殮下葬。假如熒娘是壽終而亡,老漢心裡早有準備,隻是老天無眼呐,竟讓她慘死刀下!”說罷渾身顫抖,又哭倒在地。
霍七皺眉道:“聽起來是用仙鶴落的高手。”
韋訓冷笑:“對一個心智不開的小姑娘試刀,算哪門子高手。”
楊行簡本有醉意,聯想到自己同樣病逝於豆蔻年華的女兒,哭得淚如雨下,唏噓不已,早把將盜賊送去官府的念頭拋開了。
他哽咽著問:“你什麼時候知道保朗是真凶的?”
陳禹目眥欲裂,咬得牙齒咯咯作響,答道:“他整整瞞了一年。一年裡我到處擊鼓鳴冤,官府一聽熒娘是個短命的‘白子’,誰也不放在心上,草草將我打發。正當我快要徹底絕望,放棄追凶的時候,村裡有人聽到徐州那邊的傳聞。
傳說有個武威軍下屬的士兵旅行途中斬蛇奪珠,獻給了節度使崔大帥。我一聽故事裡的敘述:白色大蛇,紅色眼睛,頭上嵌著夜明珠,心裡立刻明鏡一般。就是這個人殺了我的女兒奪走明珠,還編造了一段傳奇異聞來給自己臉上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