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訓一驚,心下勃然大怒,臉上卻沒有露出表情,隻冷笑著嘿了一聲。
寶珠又說:“幸好我從小深受父母寵愛,那時候阿娘還在,父親也舍不得,自不會讓我受屈。李承元就是想要通過剪除兄長身邊助力,將他孤立起來。”
十三郎也驚呆了:“這人竟這樣壞,誹謗你兄長的事也是他乾的了?”
寶珠說:“是,那時候他已經失勢,眼看我阿兄馬上要登上太子之位,就聯手魏王一起乾的。”
十三郎問:“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壞話?”
寶珠不想詳述,隻繃著臉說:“是非常險惡、非常歹毒的謠言。”
歹毒到能一夕之間就奪走了天子的信任和寵愛,忽忽數年,從儲君候選到被貶斥到邊陲荒地去。
明明是高高興興一起出來玩兒的,卻不小心把她惹得難過動氣,師兄弟兩個都有些後悔。
此時看到道路旁邊立著一塊刻有“漢台風雨”四個字的石碑,寶珠知道地方到了,便叫韋訓牽著驢走進小道裡麵。
因為巫蠱之禍乃是古代非常著名的政治事件,後世曆代地方官員都對戾太子塚多加維護捐建,墓地周圍曾經茂林修竹、亭台錯落,是個很好的踏青去處。隻是安史之亂後天下戶口折損過半,地方上不再有盛唐時的財力物力,才漸漸荒廢了。
遠遠看去,思子宮已經傾頹,歸來望思台隻剩下一座大土台。
戾太子塚正好位於長安和洛陽之間的“兩京走廊”上,來往的文人墨客都喜歡到此憑吊,並作詩借古詠今,周圍殘存的建築牆壁上多有題詩。
寶珠把其中最著名的白居易著作:《思子台有感二首》念誦師兄弟兩個聽,又給他們講解了詩句中曾家機上聞投杼、尹氏園中見掇蜂的典故。
韋訓認認真真地聽完,評價道:“聽他的意思,奸臣江充的作用有限,還是漢武帝自己輕信謠言導致骨肉離間。”
聽了這話,寶珠隻覺得被一柄鋒利匕首捅進胸口,一時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這當然不是韋訓的過錯。他雖然沒有讀過書,卻極聰明,又好學,她日常說些文章詞句從來是一點就透,觸類旁通。假如能托生在官宦名流之家,不知該有多麼出類拔萃,文采出眾。
僅就點評《思子台有感》這兩首詩上,他馬上就抓住了詩人最精要的觀點。
無論奸人怎麼進讒言,最終決定偏聽偏信、冤枉骨肉的還是天子本人。寶珠如何不懂這其中的道理?隻是自己從小深受父親寵愛,父女之情難以割舍,才從來不敢深想其中關鍵,今日讓韋訓無心之言點破,簡直痛到呼吸困難。
韋訓立刻察覺到她氣息紊亂,回頭望著她,疑惑地問:“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寶珠不想承認自己被一句話觸動了心思,強笑著說:“想是剛才嘴饞貪杯,多喝了點桂花澧,風一吹有點頭暈。”
韋訓仔細觀察,見她神情恍惚,氣色蒼白,不像是喝多了,疑心老楊把病氣過給了她,登時沒了遊覽的興致,趕緊叫她從驢背上下來,坐在路邊休息,十三郎急忙取下水囊,托在手裡讓她喝一些順氣。
師兄弟兩個擔心地要把她臉上身上瞪出幾個洞了,倒是寶珠自己過了一會兒想明白了,反正當年和親的事早已經過去,李承元被熊把整張臉皮都撕了下來,如今即盲且啞,想必比死了還要難過許多倍。
而韶王還遠沒到衛太子劉據那樣被逼自儘的地步,等她到了幽州,兄妹聯手,也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
想通之後,心境自然穩定下來。寶珠深深吸了口氣,將雨後清新的空氣充滿肺腑之中,遠遠望見天上飛過一行大雁,有意以射賭運,測一測未來氣運。
她立刻從弓韜中取出角弓,上弦張弓,將胸中所有不快之事都投注到箭尖上,沉肩運力,將整張弓都拉滿了,形如圓月一般,雙臂沒有半分顫抖。
等到獵物進入射程,微移瞄準,隻聽嗡得弓弦顫動,那支箭追風逐月般向著雁群激射出去,一隻雁應聲而落,正墜落在歸來望思台上。
這一箭氣勢如虹,又穩又狠,射程也極長,絕非是生病的人能展示的,韋訓師兄弟放心下來,心服口服大聲稱讚。
寶珠喜形於色,笑著對韋訓說:“快快跑去幫我取來,小心彆弄折了翅膀,我雖然落魄了,參加人家婚禮不能兩手空空,送一隻雁給新婚夫婦,意蘊也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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