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太子塚已經荒廢,但地上地下都是夯土建築,有許多動物在這裡打洞做窩,是一個天然的獵場。寶珠箭無虛發,一會兒就拿下七八隻獵物,隻恨沒帶著獵犬和鶻鷂,放手一搏也拿不了許多。
眼角忽然掠過一個淺紅色小身影,快速竄進視線之中,她拉弓欲射,等看清獵物模樣之後,又鬆開了弦。
韋訓剛拎回一隻中箭的長尾雉雞,見她第一次放過獵物,覺得有些奇怪:“是嫌瘦嗎?”
寶珠說:“那是一隻狐狸,我阿兄的乳名叫做小狐,所以我向來是不會殺狐狸的。”
十三郎忙著幫她捆綁獵物,聽到這話,突然笑出聲來:“小狐和狸奴,都是些毛茸茸的小動物,還有點兒像。”
寶珠咯咯笑了起來:“你說得是,看來以後我也得手下留情放過山貓,免得誤傷了你師兄的氣運。”
韋訓不知該說些什麼,低著頭擺弄雉雞,把那雞尾巴上的漂亮長羽一根一根地拔下來,片刻間就給揪禿了。
十三郎笑著說:“看來九娘和兄長關係很好,事事為他著想。”
寶珠眼中放光,驕傲地說:“那是當然,我倆一起長大,阿兄有多麼賢德就不再說了,他是謙謙君子,聰敏過人,溫文爾雅,待人和氣又體貼,還長得特彆漂亮。由他繼承大統,必然是一位仁厚的明君。”
一提起韶王李元瑛,寶珠就說個不停,十三郎望著她想:他雖不懂什麼是明君,但是聰明和氣、溫柔體貼、長得漂亮,倒像是在描述九娘自己。他問:“你兄長那樣的大人物,怎麼會有小狐這樣的乳名?”
寶珠略覺驚訝,問:“‘白狐引路’的故事,你們沒聽過嗎?”
韋訓和十三郎都搖頭表示不知。
寶珠來了興致,說道:“正好今日閒來無事,我就給你們講一講。那年涇淵兵變,叛軍因給養匱乏突然攻進長安,父親那時還是梁王,當天正好率幾十個侍從出城打獵,身邊隻帶了嗣子李承元,一行人沒法回長安王府中,就直接走馬嵬坡往蜀地方向逃難,一府的妻妾兒女都在戰亂中失去了聯係。
十多天顛沛流離,隻能夜宿荒郊野外,有天半夜,侍衛發現有一隻白色的靈狐鑽進營地,怎麼趕都趕不走,不停鳴叫,像是要引人出去。大家嘖嘖稱奇,父親就帶人跟著狐狸走,過了幾座山頭,在一處隱秘的山洞外,白狐鳴叫了一聲,站著不動了。
父親好奇進洞一看,竟然是阿娘孤身躲在洞中。她被一位跟薛家有故交的道姑所救,那道姑身有神通,把她從亂軍之中背出來藏在這裡,又派白狐去通知父親來迎接。
長安死於兵變的人數萬之巨,皇親宗室的府邸多被擄掠一空,阿娘竟然毫發未傷,仍穿著失散當天的石榴裙。這樁舊事宮中都知道,我阿兄的乳名喚作小狐,就是為了紀念當時引路救貴妃的白狐。”
寶珠講故事生動有趣,十三郎聽得津津有味,韋訓卻皺著眉頭,心想:有武藝在身的道姑確實有救人的本事,倒也不是狐狸的功勞。隻是這梁王身邊帶了幾十個武裝侍衛,不說見到敵人望風而逃,竟然把自己的妻女全都扔給亂軍摧殘蹂躪,當真是膽小懦弱至極。
他雖然心裡這麼想,不想傷了寶珠的心,忍著沒有說出口。
當年亂軍殺人如割麥,專門尋找親王貴胄的府邸洗劫。梁王府除了後來的貴妃薛氏死裡逃生之外,其他妻妾兒女無一幸免,連王妃都蒙難了。因此後麵韶王李元瑛出生時,已經跟長子差了十歲之多。
寶珠並不知道宗室女子落在心懷宿怨的叛軍手中會是什麼下場,才能把這些陳年舊事當做有趣故事講出來,韋訓卻是心知肚明,隻是不想告訴她。
世間慘事無窮無儘,八苦九難,眾生塗炭,何必事事都要知道?
這一天寶珠將箭囊中的羽箭全數用光,折損到一支不剩,滿載而歸。沒有楊行簡在旁邊嘮叨掃興,三個人都覺得很儘興。
離開戾太子塚時,韋訓回首遠遠望了一眼劉據陵墓的封土,心想這還是第一回探訪彆人墳墓卻不用計劃如何偷盜的,隻單純為了遊玩,心境又是彆樣輕鬆。
箭矢是一種損壞率很高的消耗性武器,大唐軍中以一囊三十羽為標配,從離開翠微寺到今天打完獵,箭囊中已經找不到一支完好的箭了。
讓十三郎先牽著毛驢把獵物帶回客棧,寶珠和韋訓在縣城尋找補給,找到一家口碑最好的鐵匠鋪,購入一筒新箭,一個能承裝上弦角弓的皮質弓囊,又逼著韋訓買了把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