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苒”清冷柔美的容顏如今比惡鬼可怕十倍,易容用的皮麵被霍七郎一把撕爛,隻剩下半張臉,因為時間久了乾巴巴地皺縮起來。本體那半張臉則被拓跋三娘剜掉一顆眼珠子,空洞的眼眶中血淚橫流。
整個人四肢扭曲,如同斷了線的皮影人偶一般癱軟在地,從胳膊腿中抽出來的四條雪白人筋晾在一旁,此情此景連霍七郎都覺殘忍,歎息道:“三師姐有些過分了。”
拓跋三娘不以為然,反而怪罪到韋訓頭上:“都怪死小鬼一掌打在我琵琶上,不換弦根本沒法彈曲了,現在五根弦還差一根呢。”
寶珠眼前發黑,胃倉裡一陣陣上湧,捂著嘴從地窖裡跑出去了。她自以為膽量不錯,隻要不是麵對厲鬼就絕對不會怯場,誰想親眼看見拓跋三娘活抽人筋的景象,依然不堪承受,當場落荒而逃。
霍七郎立刻追著她上去了。
那假冒新娘易容成蕭苒的臉,雙方都不敢動他,原本是在洞房裡好生供著,被霍七郎將畫皮撕下半片,整個麵容半陰半陽,當時就把普通人全部嚇跑了,待遇立刻下降,被關進地窖裡麵,遇上手段毒辣的琶音魔,不多會兒就被炮製得不成人形。
寶珠扶著一棵樹乾嘔了一會兒,想要審問的問題已經全忘光了,十三郎去找奴婢要來茶水給她漱口。
來到龐家之後,她首先提醒龐總管低調搜尋家中是否藏有讖緯書,然後才計劃去審問假新娘,進入地窖之前霍七就勸她最好不要見,她一意孤行,沒想到自討苦吃。
霍七郎本想撫摸寶珠後背安慰,但心有忌憚,並不敢十分殷勤,隻能動口不動手,溫言安慰說:“三師姐的手段是頂尖的,大理寺獄能撬出來的東西,她肯定都撬出來了。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問問三師姐就行了。”
寶珠喘息了片刻,好不容易穩下心神,將自己的思路整理好,先向身邊人發問:“你是學過易容術的,難道隻要掌握了這技能,就能偽裝成任何人的臉?”
霍七郎搖了搖頭,道:“臉其實是最次要的,難點在於體型和聲音。比如我就不可能偽裝成蕭小娘,我比她高大太多了,就算臉弄得一模一樣,也是一眼假,偽裝成老六還差不多。
至於聲音,是必須在原主身邊聽音很久才能模仿到惟妙惟肖,所以我猜這家夥要麼手段低劣不會仿聲,要麼隻見過原主一兩麵,沒有長期接觸過,所以隻能一直裝啞巴。”
寶珠抬頭望了一眼霍七,心想她比韋訓還要高一點兒,看起來能夠偽裝的人範圍並不大,可見這易容術不是萬能的,如果混進敵營被抓住,下場也是淒慘無比。
兩個人正在交談,庭院中的樹梢上忽然傳來一陣粗啞的叫聲,寶珠立刻持弓,弦剛剛拉開,一柄銀光閃閃的飛刀直奔源頭,那聲音戛然而止,從樹梢上掉落下去,寶珠一眼掃過,見是一隻大烏鴉的屍體,頭身已經徹底分離。
拓跋三娘笑意盈盈地誇耀:“瞧見了嗎?這才叫乾脆利索,一擊打不死要補刀的說明功夫不到。”
二十步以內的距離,弓箭有張弓瞄準的些微延遲,暗器卻可以脫手就打,占著隨機應變的便宜。武器各有擅長的距離,人也有不同的專長,這本來無可非議。可見識過拓跋三娘剛才對待假新娘的手段,讓寶珠根本沒有跟這種比鬼還可怕的女人較量的念頭。
霍七察覺到寶珠的畏懼,自然地往她身前一站,拓跋三娘見她不回應,哼了一聲,把烏鴉的屍身撿起來擺弄一番,發現翅膀下麵的毛染成藍色,絕非自然生成這樣的。
霍七郎瞧了一眼,說:“龐家是叫人盯上了,不少門派傳遞消息會用這招。”
寶珠道:“我以為會用信鴿之類的東西。”
霍七郎說:“江湖草莽識字的少,事先商量好內容,用顏色區分就夠了。也不局限於鴿子,各種鳥雀狐犬都能用。”
十三郎忙忙地跟著解釋:“我們師門是用五師兄製作的焰火。”
拓跋三娘呸了一聲,鄙夷道:“殘陽院有點什麼內瓤,都抖摟出來給外人知道,瞧你們這點兒出息!”
寶珠不想繼續在口舌上爭辯,直言問:“你從那假新娘口中打聽到什麼?”
拓跋三娘爽快地道:“是個挺有骨氣的家夥,自家的事絕口不提,隻挖出一句:他混進閨房的時候,那裡麵就是空的,新娘並不在他們手上。”
有這一句,寶珠心中的疑惑終於落地。
拓跋三娘嘲弄道:“你說我故弄玄虛,你自己不也一樣?自稱有七八成把握,東遊西逛這半天,可有什麼結果?”
寶珠說:“我已經知道破壞婚禮和綁架新娘的人是互不乾涉的兩夥人,一夥兒熟知朝堂規則,手段陰險毒辣,試圖一舉將蕭氏和龐氏兩家滅門;另一夥人應當是你們江湖中人,用的也都是江湖手段,目的是公開破壞婚禮,針對的是龐良驥。
至於七八成把握,是根據大理寺曆年舊案統計而來。凡女子凶死,大半是夫家動手,不是丈夫就是舅姑。以此案為例,新娘蕭苒失蹤,前夫盧家、現夫龐家都是疑凶。但龐家同時受害,最大的可能性就落在盧家。
蕭氏家主求富不仁,奪女再嫁,已經跟盧家翻臉成仇。前夫盧鄲雖然已死,但他父母兄弟都在世,朝中又有高官靠山,想出借朝廷之手除去蕭、龐兩家的毒計,動機非常充沛。”
拓跋三娘聽到“前夫盧家”時眼珠一轉,沒有吱聲。等寶珠侃侃而談結束,才反問:“蕭小娘死了老公改嫁的事已經決定很久了,他們怎麼能忍到現在才動手?”
寶珠從容不迫地說:“十惡謀逆之罪,夫族妻族互相牽連,蕭苒畢竟曾經是盧家婦,盧家要一直忍到六禮完成,將蕭苒的所屬權完全過渡給龐家才會動手,稍有差池牽連自身,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況且按照慣例,舉發者能獲得罪人一半家產作為獎賞,可謂是一石二鳥的毒計,龐家的金山銀山,怕是早被他們盯上了。”
朝堂陰謀之肮臟毒辣,一兩張小小紙片,動輒滿門抄斬趕儘殺絕,遠非江湖私怨可比,拓跋三娘身為資深刺客,耳聞目睹之下,知道寶珠分析得很有道理,口中卻不願承認,笑嘻嘻地說:“除非你有證據能拿住盧家,否則奪不回蕭小娘。”
寶珠說:“我來這裡的目的已經達到,這就回蕭家尋找證據。”
此時龐總管疾步走來,臉色灰敗如土,朝著寶珠輕輕點了點頭,可見搜索讖緯書的事已經有了結果。這是天大的禍事,比龐良驥能否順利成婚重要千萬倍。
“主人命我跟從九娘子,隨機應變提供助力,但求您救我龐家一門性命!”
寶珠點頭同意,當即帶人走出龐府,再次回到蕭家,管家娘子蕭荏拉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婢來到寶珠麵前,說:“這婢子從小在妹妹身邊服侍,嫁與盧家時她也跟去了,婚禮前後我瑣事繁忙不能照顧周全,她肯定知道些什麼。”
寶珠看了一眼那個小婢,知道貴女出嫁,隨身奴婢們也是屬於嫁妝清單上的內容,便問:“盧家不是扣下了蕭苒的所有嫁妝,此女為何能跟著回到娘家?”
蕭荏說:“怪就怪在這裡,妹妹回家時是淨身出戶,過了幾個月,此女前來敲門,說是因笨被趕出盧家,無處可去,想再回原主家侍奉。我父親對財產一向抓得極緊,這樣一個婢子價值三十貫錢,不舍得丟棄,所以隻盤問了她幾句,就留下了。”
小婢哭得滿臉是淚,看來已經被審問嚇唬過了。蕭荏知道讖緯書的極端危險,寶珠剛才離去後,她將所有可疑線索一起拎出來細細捋順,此時一並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