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壁上所繪是“目連救母”的佛教故事,佛陀弟子目犍連之母因殺生食葷,死後墜入地獄餓鬼道,目連觀望地獄,發現母親忍饑挨餓受苦,以神通力為母送飯,然而飯到口邊便燒成焦炭。目連極度痛苦,求助於師父。佛陀教他在七月十五日舉行盂蘭盆會,借十方僧眾之力為其母親超度。
目連依從佛囑,通過齋僧的辦法將母親喂飽,救她逃出地獄,得以升天。這便是盂蘭盆節的來曆,明日七月十五,按照佛門慣例,寺廟將舉辦盛大的法會,借著目連救母的故事讓廣大信眾慷慨解囊齋僧,間接超度自己亡故的親人。
目連救母乃是佛教壁畫最常見的題材之一,然而這長長一幅圖所用技法卻前無古人,饒是在宮中見過無數頂尖作品的寶珠也從未見過。
整幅圖幾乎看不出輪廓勾線,而是用濃鬱飽滿的色彩直接塑造餓鬼道的每個形象。地獄中的餓鬼便如同一路上所見到的饑民一般枯萎蠟黃,四肢如杆,腹部鼓脹,表情充滿了空洞與絕望。光影濃淡處,飽受饑餓折磨的軀體凹凸感呼之欲出,風格不重寫意,全在寫實。
更可怕的是,每個鬼物的眼神都像活的一般,它們的視線隨著觀賞角度不同緩緩移動,緊緊瞪視著觀者。夕陽昏暗的光線照射下,這幅表達地獄景觀的作品極具衝擊力,猙獰可怖的餓鬼們仿佛要從壁畫中撲竄出來,從活人身上啃一口肉。
站在這樣一幅逼真至極的巨型壁畫麵前,無人不覺畏懼發抖,寶珠感到寒毛直豎,手足冰冷,下意識朝著韋訓靠過去。
韋訓微不可查地退了半步,腳步一錯,轉到寶珠和壁畫之間擋住,對她說:“害怕就不要盯著看了,小心夜裡做噩夢。”
寶珠被他提醒,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神被壁畫牢牢吸住,這幅地獄繪圖好像有一種神秘的魔力,讓人既恐懼,又忍不住一看再看。抬手摸了摸額頭,竟然已經滲出一層冷汗。
楊行簡大為驚歎,問:“這幅目連救母難道是畫聖真跡?可這顏色好新鮮呐。”
吳道子成名後就成為禦用宮廷畫師,宮中留有他的大量作品,寶珠見過很多,她顫聲說:“吳生擅長的是蘭葉描,所謂‘吳帶當風’,最注重輪廓勾線,這可跟他的手法截然不同。”
二僧本不欲介紹這幅壁畫,但被楊氏父女問到臉上,這少女開口便是懂行之人,隻能照實回答:“這是吳觀澄所繪。”
楊行簡一愣:“畫師也姓吳?是畫聖後人不成?”
觀雲搖搖頭:“觀澄曾經是我們師弟,如今已經還俗,跟他妻子姓氏改姓吳。”
楊行簡聽聞當年吳道子曾在長安景雲寺作《地獄變》圖,因其陰森淒慘的表現力,使觀者腋汗毛聳,長安居民懼怕墜入畫中的地獄,一夜間改成食素,東西兩市屠夫紛紛改行,而景雲寺也因此名聲大噪,隻可惜天寶之亂時毀於一旦。
明日就是盂蘭盆節,如果蟾光寺擁有這樣一幅精妙絕倫的目連救母壁畫,必能成為洛陽一絕,為何觀山和觀雲不特彆介紹?他猜測或許是因為畫師還俗成親,與曾經的師門形同陌路,才不想多提。
一名年輕僧人急匆匆地走來,合掌朝眾人拜了拜,恭敬地道:“二位師兄,二位檀越,方丈說可以見客了。”
觀山如釋重負,連忙說:“咱們趕緊去吧。”
曇林身為大蟾光寺方丈,理應住在寺內的方丈室,但他所在的地方卻獨立於整座建築群外,一座孤零零的高大殿堂矗立於正北方,僅有一條長長的回廊與本寺聯通。大殿高逾二十丈,風生戶牖,雲起梁棟,氣韻莊嚴恢弘。在這樣巍峨的佛教建築襯托下,世人更顯得微賤渺小。
殿中匾額上題了三個篆字——歸無常。
觀山道:“佛祖《大般涅槃經》有雲:一切有為法,皆悉歸無常;恩愛和合者,必歸於彆離;諸行法如是,不應生憂惱。上師日常便在這歸無常殿中禪定觀想,明心見性。”
一行人進入回廊,接近大殿時,都聞到了一股隱隱約約的奇怪氣味,在香爐焚燒的檀香掩蓋之下,混著絲絲縷縷惡臭,使人十分不安。
韋訓聞到這股奇特的味道,皺起眉頭。
十三郎同樣起疑,悄聲問:“大師兄,佛門淨地,怎麼會有屍臭味?”
韋訓不答,師兄弟兩人提高警惕,一左一右護衛在寶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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