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鬨聲大作,寺中僧人、其他借宿在寮房的普通旅客、早早登門參加盂蘭盆會的香客……諸般人等越聚越多,裡三層外三層地將現場包圍起來。
吳家糖坊的人見有旁人圍觀,聲音更大,吳桂兒之父吳阿榮指著僧人的臉大罵:
“吳觀澄求親時說好了當上門女婿,卻沒有在家裡乾過一天活,整天魔魔怔怔在亂葬崗裡轉悠擺弄死人,我們家是做飲食生意的,根本不敢叫他上手幫忙,既不願給嶽家乾活,那就不要拐走我家女兒啊!”
做小本生意的商賈,家裡每個人手都很要緊,願與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結親,不過是圖他沒拖累能上門,誰想結婚後吳觀澄仍然不肯放下畫筆,整天鑽研畫技。
如果身為畫師能夠賺錢立足就罷了,吳觀澄為了畫出更逼真的鬼怪形象,窺屍描圖,所乾之事樁樁驚世駭俗,吳家人也因此飽受鄰裡非議,吳阿榮夫婦勸女兒與他和離,吳桂兒卻是個剛強女子,逼得緊了,直接離家出走。
如今撕破了臉,吳家故意選擇盂蘭盆這天帶領親屬登門要人,將這些醜事當眾揭開,僧人們覺得慚愧,找不到吳觀澄,忙叫人去喊掌管寺院綱紀的維那師觀川來應對。
寶珠和楊行簡本來站在看熱鬨的第一線,吳家人索要不到女兒,拔出切糖的刀子來威脅,白晃晃的甚是嚇人。韋訓和十三郎見狀,立刻從後麵擁上來,把她們兩人擠到後排去了。
俄頃,觀川來到眾人之間,吳阿榮夫婦見他身材魁梧,是個不怒而威的大和尚,心下便有些畏懼,然而自家人多勢眾,口頭上不落下風,罵罵咧咧地要求蟾光寺交出吳桂兒。
觀川雙掌合十,不卑不亢地道:“諸位檀越,觀澄已經破門還俗,不再擔任尊師門下的衣缽侍者,雖說偶爾也在寺中作畫,但並不住在這裡,如今也有十天沒露過麵。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們確實不知道觀澄和令愛的去處。”
“少來撒謊,但凡洛陽周邊舉行法會放焰口,都少不了觀澄小子的‘噴畫’、‘水畫’雜戲,我們特地選七月十五來,就是為了跟他當麵對質。如不肯交出人來,就讓我們搜一搜!聽說你們用米買屍,是不是都給觀澄禍禍了?”
觀川略微皺眉,言語雖然客氣,態度卻很堅定:“佛門淨土,不容任何人冒犯。”
“冒犯又如何?!”吳家親屬之中有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仗著自己年長,上去就給觀川一拳。
觀川被打在頭臉上,連脖子都沒有偏,仍是雙手合十姿態,吳家人見他不反抗,一擁而上拳打腳踢,觀川便如風雨中的大樹般紋風不動,任打任罵。
寶珠心中驚奇,咦了一聲:“這僧人這麼抗揍?”
吳家人對觀川飽以老拳,如同打在沒有知覺的厚重皮革上,他根本不在乎,吳阿榮一時頭腦昏聵,手持尖刀,猛地戳向觀川肩頭,隻聽叮的一下清脆聲響,那把切糖的刀子竟然從中折斷,銀光一閃,刀尖衝人飛了出去。
人群中一個青衣人手腕輕揮,抄下斷刃扣在手心裡。
他動作極快,縱然四麵八方全都是眼睛,誰也沒看清斷刀去處,圍觀人群隻見到觀川的表現,震驚鼓噪起來,紛紛以敬畏的聲音叫嚷起來:“刀槍不入!銅筋鐵骨!這大和尚已經修成金剛不壞的護法真身了!”
吳阿榮抓著刀柄愣在當地,觀川瞧都不瞧他,微微側頭看向韋訓。
雖然兩人沒有直接較量,但這一眼,在江湖中便有切磋請招之意了。
韋訓心領神會,捏住斷刃朝身邊蓮花石柱上輕輕一拍,那三寸鐵無聲無息全部沒入石中,僅留下一線斷麵,不仔細看,根本察覺不到石柱上嵌著一片金屬。
身在廣庭大眾之中,兩人悄無聲息對了一招,互相探了探底細。
觀川用一身堅不可摧的本領震懾住吳家人,接著以退為進,好言好語將他們請入大寮慢慢洽談,暫時化解了這場風波。圍觀人群逐漸散開,仍興致勃勃地談論剛才見聞。
楊行簡驚歎道:“那僧人的僧袍之下是穿著軟甲嗎?可是被人打中頭臉手足也不曾有絲毫畏懼,難道佛門修行真能鑄就神功?”
寶珠還記得自己曾經用馬鞭毆打殘陽院“鬼手金剛”邱任,他表現跟觀川一模一樣,不痛不癢毫不在意,她對楊行簡說:“恐怕不僅僅是僧人,而是武林高手。”
楊行簡道:“聽說北魏時期禪宗的始祖達摩和尚就在洛陽傳教,他雖然隻是誦經修禪,同樣修成金剛不壞之身。”
寶珠說:“我才不信盤腿坐在那念經就能刀槍不入,曇林那四肢跟枯枝一樣,一碰就斷,武功應當和宮中的角抵一樣,拳怕少壯。”
兩個沒怎麼見識過江湖功夫的人討論起這個話題,不著邊際地你談天我說地。
韋訓沒有參與那兩人談話,轉頭問十三郎:“你瞧這光頭跟四五比,誰強誰弱?”
十三郎聽師兄發問,沉吟片刻,搖頭說:“看不出……反正比我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