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吏部、禮部聯手查訪,陳師古參加科考前提報的記載個人信息、籍貫、祖上三代履曆的“家狀”純屬編造,因為天寶之亂戶籍散佚,負責主持科舉的禮部未能核對,被他混過了考前審查。
更可怖的是,按照陳師古曾經提供的家宅住址搜尋,最終找到的是北邙山上一座幾百年前的漢代大墓,墓主姓陳。
他根本不姓陳,名同音“屍骨”,陳師古這個稱號,隻是他為自己編造虛構的一個人類身份。這個無名鬼物受到元煦個人的光輝吸引,從修羅道來到人間,體會到荊棘叢生的世間諸般痛苦,之後又傷痕累累地回到黑暗之中。
大理寺的審案官員同情我和元邑被蒙騙,沒有上刑,隻是反複不斷地讓我們書寫跟陳師古認識的點滴細節,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因此四十年後,當年的一切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曇林唇邊露出無奈又輕蔑的笑容:“事已至此,他們還存著一分想要將人逮捕歸案的幻想。一個月後,這個幻想被無情打破了。
大明宮舉行大朝的正殿含元殿,皇帝的禦座之側,無端出現了一首血淋淋的七絕。守衛宮廷的禁軍將領,金吾衛威衛鄭承平身首異處,有人蘸著他的頸血在牆上寫下了一首哀傷淒切的詩:
日暮煙波……蜃樓倒懸……正是元煦臨終前的絕命詩。
這些人終於明白了,陳師古能從嶺南道節度府上輕易取走節度使的首級,自然也能去含元殿上取走皇帝的首級。他暫時沒這麼乾,隻是因為元煦的親友還活著。隻要來過人間一趟,總會留有軟肋,元邑夫妻兩人就是製止這個修羅禍亂人間的最後一道封印。
三日之後,我和元邑夫妻被釋放了,官複原職,各自回家。為了安撫陳師古,還破例給受驚的李嫻封了個縣君。
這起震驚朝堂的大案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結案了,含元殿重新粉刷,案卷封存,有關元煦和陳師古的一切記錄全部銷毀,相關人士三緘其口,隻當他們倆從沒存在過。
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聽到陳師古的消息。此後許多年裡,我一直戰戰兢兢,覺得他總有一天會再回來血洗朝堂。但令人意外的是,元邑夫妻格外長壽,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已經換了三任,他們兩個還一直活著。
五年前我尚能行走的時候,去探望過他們夫妻,感覺也要‘殘燈將滅’了。昨日見到你,我忍不住向你打聽陳師古的下落,為的是人間太平,倘若修羅重新出世,必將禍亂大唐。”
韋訓回想五年前的時光,正是自己強行出師的時刻。陳師古已經病魔纏身,步伐跟不上自己的小徒,沒有氣力去含元殿上殺人題壁了。
他此生被困在一首詩和一口棺材裡,無處複仇,隻能用同樣的手段將那些帝王將相的屍身掘出來挫骨揚灰,聊以慰藉。再說當年活下來的人,就隻有眼前行將就木的老僧,這個仇看來隻能去地下報了。
“放心,他已經死透了,我們確認過。”他言簡意賅地說。
心中掛念著寶珠,韋訓不想再聽曇林講古,擦乾淨手,起身欲走。
曇林連忙叫道:“你癡毒入體,心魔即將出現了,何不就此罷手,和觀川一樣皈依三寶修行九相,度人度己?”
他指著大殿上美女新死相對韋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世間因執念而成魔者不可勝數,陳師古、觀澄無不如此。你雖然是陳師古的傳人,但隻要一心護持佛法,哪怕來自幽暗鬼蜮的修羅身也能證心證道,修成護法神,勿要重蹈覆轍了!”
韋訓斷然回絕:“不行,我還有使命。就算要出家,我是她的護法,不是你的。”
一聲喟然長歎,曇林失望地閉上眼睛,片刻後說:“觀澄當時就這樣執迷不悟,終於走上絕路。如果沒有彆的線索,你們去看看他最後的作品《九相圖》,說不定能找到他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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