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欣賞黃獅子舞。”他壓抑著那份極度的失落,故作平靜地說道。
寶珠佯裝此時才回過神來,天真無邪地發問:“但那獅子是五彩的啊?”
李昱怔怔地望著舞台上翻滾跳躍的瑞獸,輕聲重複:“是啊,那是五彩的。”
隻要不是黃獅子就可以了吧?巡城中不也有彩獅與辟邪一起的表演嗎?全洛陽的庶民都能欣賞的舞蹈,為何不能在岐王府中秘密地上演一次呢?萬民仰望崇拜的觀音,最後不也落在他的手上了嗎?
岐王凝視著丹鳥,對她神秘的一言一行充滿了渴望。就算沒有藥,他也想留她在身邊,當作能夠說出吉祥話語的籠中寵物,日日把玩欣賞。
但今夜就是極樂之宴,他的狂歡聚會需要一個美麗祭品。李昱很清楚,所有表演都是陪襯,最後的犧牲才是客人們真正向往的東西,亦是結盟的核心秘密。
李昱感到了一種極為罕有的情感,叫作不舍。在拿到大樂散占有她之前,他不願與其他人分享這獨特的吉兆。
霓裳院的教習嬤嬤走了過來,無言地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跪下。到了奴婢們更衣補妝、吃飯淨手的時候了。她們與家具唯一不同之處,就是需要這些麻煩的供養。
李昱揮了揮手,命張苟苟解開鎖鏈,派人押送丹鳥回去。他的目光緊緊追隨她的背影,直至那背影消失在朱漆大門外,眼神仍久久不能收回。
董師光早已注意到家主的留戀。無論怎麼威逼藥肆掌櫃,遠行采藥總是需要時間的,在主人占有那少女之前,他不願在金桂宴上提前消耗掉她。
揣摩著家主的意思,董師光走上前去,悄聲向李昱道:“要不然,今晚就彆讓她登場了?”
李昱盯著朱漆大門,喃喃道:“沒有觀音奴的極樂之宴嗎?那跟普通宴會有何區彆?”
董師光輕聲提醒道:“不是還有另一個觀音奴嗎?”
李昱微微一愣,回想起為丹鳥領舞的金發少年。那一年沒有用他,因為樣貌尚未長開,閹了以後許久起不來床,隻得臨時換了一個絕色。
那胡兒如今出落得頗為漂亮了。其實性彆於他們無甚緊要,隻要足夠美麗,足夠荒淫血腥就夠了。
夜色如黑色的大幕緩緩降下,絕望籠罩著整個世界。寶珠和米摩延都待在房間裡。小幾上擺滿了許多精致菜肴,仿佛斷頭飯一樣,散發著供給死人的貢品味道。
人生第一次,寶珠吃不下任何東西。
所有垂死掙紮皆已宣告失敗,她再也想不出任何對策。當權力強大到可以碾壓一切的時候,謀略就變成了蚍蜉撼樹,螳臂當車,徒留可笑。
米摩延的淚水順著精致的臉龐不斷滑落,寶珠卻感覺不到任何淚意。這些日子裡,她已習慣將屈辱和憤怒咽進肚子裡,不再用這種方式表達宣泄。
“我會記得你的。”她拉了拉米摩延的手。
米摩延強顏歡笑,安慰道:“我陪你跳雙人舞,我們是搭檔。”
寶珠果斷拒絕:“不,如果以後有人來救我……你告訴他該殺的人都有誰,等他動手時,你就趁亂逃走,離開洛陽。”
門外燭光閃爍,外麵來了四名帶刀侍衛。為了避嫌,成年男子平日不會進入內宅,他們是來迎接觀音奴的:托盤上是錦瀾天衣、蓮花冠和玉臂環等奢華的服裝首飾。
寶珠站起來去接死亡詔書,雙腿止不住發顫。這種狀態下,她還有力氣保持體麵到終點嗎?
“不是給你的。”領頭的侍衛麵無表情地指了指米摩延,“你,穿上這些,去晚宴獻舞。”
兩個人同時愣住了。等反應過來,米摩延跳了起來,推開寶珠,搶先接過托盤裡的東西。
寶珠震驚地問:“可今年的觀音奴是我!”
那侍衛冷漠地道:“這是主人的旨令。”他走進室內,用提前準備好的鎖鏈將寶珠鎖在榻上。
接著吩咐米摩延:“快點換,客人們都在等。”門沒有關,為以防不測,他們站在門口緊緊盯著。畢竟今年主人選定的犧牲是個四肢健全的男子,倘若他垂死掙紮,可能需要一些強迫的力量。
但米摩延卻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抗的意圖。在眾人注視下,他從容不迫脫光衣物,換上了托盤裡的天衣,再戴上發冠與臂環。脫下鞋子,赤足戴上腳腕的金鈴。
昏暗逼仄的小屋子被少年觀音的容光照亮了。上身赤裸,下著裙裳,一條輕紗繞過胸口,斜披在左肩。寶珠早知道米摩延比自己美貌得多,但從未想到他穿上這身天人之衣,會如此光輝奪目。
妙勝殊絕,恍如琉璃,端嚴若神,清澈澄明。
“我等這一刻三年了。”
聽到剛才的消息後,米摩延反而鎮定下來,平靜地仿佛隻是去日常獻舞。
“曆過此劫,我就能離開人間,真正升天了。”
即將從漫長的恐懼與痛苦中解脫,他臉上露出安詳的微笑,神態仿佛菩薩像那般沉靜,散發出超凡脫俗的氣度。
快想啊!還有什麼奇謀!翻轉乾坤的計策!能夠救人於水火的奇跡!濃烈絕望籠罩之下,寶珠癱坐在地,顫抖得無法起身,然而腦中隻是空白一片。
命運捉弄,李昱暫時舍不得殺她,她所有自救的手段,最後換來的竟是另一個人的犧牲。
米摩延不疾不徐地轉過身,準備走出房間。以往的日子,總是他悲痛地送那些少女踏上絕路。這一回,他終於可以放下心,親自奔赴。
“等一等!”寶珠在他身後叫了一聲,米摩延回過頭,疑惑地望著她。侍衛們亦警惕地盯著她。
“等一等,我再給你補一次妝。”如同往常兩人互助,寶珠從小幾上拿起一盒胭脂,打開盒蓋。她伸出指頭,沾滿紅色,在米摩延潔白如玉的胸膛上抹下三指胭脂痕。
他疑惑地問:“這是?”
“倘若將來在天上再見,我們要留一個相認的記號。”寶珠咬著牙說。
米摩延淡然道:“你說得對。”他也想給室友留下些紀念,然而衣物首飾皆不屬於自己,忍恥含垢,渾身汙穢,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
他認真思索了片刻,從發髻上抽出一縷金發,因沒有利器,用燭台的火苗燎斷了,遞到寶珠手上。
“再見。”
在四名帶刀侍衛押送下,光輝璀璨的少年從容自如地離開了,清脆金鈴聲隨他漸漸遠去,在夜色中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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