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賤婦!”
李昱瞋目裂眥,猛地跳起來,狠狠扇了妻子一耳光。用力之猛,將她打得踉蹌倒退,癱倒在地。王妃出身高貴,他向來隻對姬妾奴婢施加暴力,從未打過正妻。而今被她戳穿了真麵目,惱羞成怒,已完全失去理智。
寶珠在旁聽著,心中明鏡一般,他夫婦二人在自己麵前討論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論,是不打算讓她活下去了。
岐王妃口鼻滲出鮮血,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捂著臉艱難地坐起身。麵對殘暴的丈夫,她既無哀傷之色,亦沒有絲毫恐懼,唯有滿臉的不屑,仿佛眼前是一個滑稽可笑的侏儒在表演。
“正如叔父所言,你的心魔已然要破體而出了。”她抹去嘴角的血跡,而後緩緩起身,“沒關係,我還有兒子孫子,岐王府有襲爵的繼承人在,根基不會動搖。”
離去之前,王妃掃過跪在蟠龍盞旁侍奉的少女,平淡地囑咐了一句:“這些話不是她該聽的,彆忘了滅口。”說完,王妃乾脆利落地轉身走了。
李昱如一攤爛泥般癱坐在軟榻之中,那氣急敗壞的一記耳光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王氏是最熟悉他的人,故而說出的話傷人更深。誌大才疏,碌碌無為,一事無成。他這顆遲暮的太陽,已無力回天了。
可是無論怎麼掙紮,他對貴妃和皇位的執念卻如鬼魅般,日夜不休、如影相隨地縈繞在心間,令他泥足深陷,苦不堪言。舞樂的喧囂、美色的誘惑、甜言蜜語的奉承恭維,皆無法填滿他深不見底的欲念溝壑。
這便是曇林所說的貪嗔癡心魔吧。他曾經寄希望於一套逼真的九相圖拯救自己,掙脫對貴妃的執念枷鎖,可如今曇林和他的徒弟都已離開了人間。
李昱呆滯地看向丹鳥,癡癡地道:“凡有所相,皆是虛妄……”
或許那些美妙動聽的話語征兆全都是波旬女設下的陷阱,令他心生貪愛、嗔恨煩惱,深陷煉獄無法解脫。既然必須滅口,那便讓她物儘其用。
寶珠看著李昱空虛的眼神,心頭湧出一股極為不祥的預感。隻聽他繼續自言自語道:“曇林不肯為我繪製九相圖,難道我不能自己製作一幅真人九相觀嗎?王綏能靠觀想正念成佛,本王也可以!”
“來人!把舞台拆掉。”岐王下達了命令。
家令董師光得到仆人的報告,驚愕失色。岐王這些年來的嗜好愈發離奇古怪,荒誕不經。為滿足主人的種種怪異要求,他已感到精疲力儘。誰曾想岐王的異想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他要把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鎖在祥雲堂庭院裡,看著她饑渴而死,而後任由屍體在院子裡慢慢腐爛。
“主人說……說這是修行,叫什麼九相觀……”仆人戰戰兢兢地複述道。
董師光心急如焚,忙不迭問:“告訴夫人了嗎?”
那仆人垂首道:“夫人說隨他去,她什麼都不想管了。”
董師光感到一陣眩暈。等他匆匆趕到祥雲堂時,庭院中央的舞台已被拆除運走,李昱指揮幾名內侍,將丹鳥按倒在地,鎖在之前固定舞台的地釘上。
李昱來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詞,指揮道:“脫光衣服,蓋上織錦,再戴上玉臂環,一定要與蟾光寺的新死相壁畫弄得分毫不差!”
“大王!大王還請深思啊,誰惹您生氣,拖出去打死便是,何苦自虐,那腐屍的氣味可不得了!”董師光竭力勸阻道。
李昱仿若未聞,自顧自地嘀咕:“以後不辦宴會,也不看樂舞了。我要自救,我要觀九相!”
董師光見他眼神中透著偏執與瘋狂,心中暗叫不妙。如今連岐王妃也不願再規勸他,這世間又有誰能阻止此人發瘋呢?
李昱盯著內侍們將掙紮的少女強行固定成壁畫中的模樣,突然高呼:“等等!還差了點什麼。”
必須與她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紅顏枯骨,緣起性空,悉歸無常。唯有親眼看著心上人死去,逐漸腐爛,由美貌紅顏變為恐怖枯骨,如此才能徹底斷絕妄想。
“給她染上鳳仙花指甲!”
掙紮再一次被無情地鎮壓下去。寶珠仰麵朝天躺在冰冷的石磚上,被強烈的太陽光刺得睜不開眼。
李昱徹底瘋掉了。可怖的是,他這種身份的人一旦發瘋,無人能夠製止,隻有等著他自取滅亡。可在他滅亡之前,不知會有多少無辜性命為之陪葬犧牲。
陽光太過毒辣,寶珠偏過頭去,不經意間發現石磚縫隙之中有一個閃爍著微光的小東西——一枚不及指甲大小的金鈴,上麵還沾著暗紅色的血漬。
這原本是舞台所在之處,難道米摩延也是在附近殞命的嗎?寶珠伸出被迫染紅的指尖,想要抓住他留下的最後一絲聯係。然而鎖鏈固定了脖頸,令她動彈不得,無論如何拚命努力,依然差著一丁點兒距離,她的指甲太短了。
過了一會兒,負責擦洗地板的仆人再次查驗清潔工作,發現昨日晚宴遺留下的垃圾,趕忙清掃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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