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下午,在夢獨的人生履曆中占據了極其重要的位置,它扭轉了他的人生走向。後來,後來的後來,包括多年以後,夢獨常常會回想起多年以前的那個下午,那個讓他的夢想起死回生的下午。
就是那個下午,夢毒如同受傷的獨狼般號哭過後,下定決心要掙脫囚住他身心的枷鎖;就是在那個下午,夕陽西下之時,夢毒還發現,他眼前的、他生活過的世界雖小,但並不是所有的人和物全都與他作對,否則那個下午在他的人生裡便砝碼大減。
夕陽西下之時,夢毒的情緒已平靜下來,他收拾勞作用的農具,準備回家。而就在夕陽的餘暉裡,他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肩上掮著一把鋤頭,在田頭那條較寬的土路上從西向東走,那人當然也是勞作後回夢家灣家中的。夢毒站在田頭,看那人走近,認出是夢家灣民兵連長夢向田,一個出了五服的、他應當稱作“四哥”的人。
夢毒心裡一直是尊重夢向田的,隻因夢向田曾有過一段遠行的人生史。他依著鄉禮跟這位中年漢子打招呼:“四哥,你回家哪?”
夢向田道:“是呀。農活嘛,天天有的做,永遠做不完。”
夢毒說:“我也收拾了,明天再接著做吧。”
夢向田忽想起什麼似的,收住腳步,站在路邊上,看著夢毒,問道:“小弟,你就打算這麼著了嗎?”
夢毒一時沒聽懂夢向田的話。
夢向田進一步說道:“難道你不打算出去闖一闖,就這麼打一輩子莊戶?就這麼打一輩子莊戶也沒什麼不好,但總是太沒勁兒了吧?”
夢毒聽夢向田話中有話,期待地看著夢向田:“四哥……”
“今年的征兵工作開始了,你就不打算報名應征試一試?因為我在分管這項工作呢,剛好看到了你,跟你說一聲。一個男人,一輩子窩在家裡,是不是太虧了?”
夢毒聽到這話,已經心花綻放了,他頗有些激動地說:“行啊,我報名,我要當兵去。可是,可是……”他的神情略顯灰暗起來。
“怎麼了?可是什麼?”夢向田問。
夢毒說出了他的擔憂:“像我這樣兒的人,一個犯過事兒的人,部隊能要我嗎?”
夢向田說:“你犯過什麼事兒?你要是犯過事兒,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嗎?”
“可,咱莊上的人都這麼說我哩。”
“莊上的人給你貼上個標簽,你就收下了?你就認為他們是對的?你看看,連你也認為自己犯下了事兒。我跟你說,犯沒犯事兒,誰說了也不算,如果你體檢合格了,咱鎮上的武裝部部長和派出所所長會帶人對你進行政審的,還有部隊上的接兵乾部也會了解情況的。”
“那,你是說,我現在就可以報名了?”
“你今天晚上或明天上午去大隊部填寫一份報名表。當然了,我會在咱莊上的大喇叭裡通知適齡青年們願意去報名的都去報名。”
“四哥,我還有個事兒,”夢毒說,“我想報名的時候把名字改了,改成夢獨,是獨立的獨,孤獨的獨,單獨的獨;因為我現在的名字夢毒,讓很多人看了害怕。”
“行,這沒問題,就是改名嘛。”夢向田說,“至於鎮上的戶口登記,都是人用手寫的,如果你體檢合格,政審的時候,派出所所長會見到你的,我跟他說一下,他改一下就成,最多作個備注。再說了,夢獨和夢毒,音同字不同,都是你,武裝乾部、派出所警察還有接兵乾部到莊裡走訪時,村民們不至於弄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