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爾貝特向麥克尼爾講述了上校的判斷,麥克尼爾先是表情凝重,而後露出了難以遏製的驚恐神態。
“您沒阻止他?”
“阻止不了,他很自大。”
“某種程度上來說,上校沒說錯……隻要物資能夠源源不斷地抵達這裡,我們能繼續支撐下去。”麥克尼爾翻著他背包裡的那些舊報紙,“不過,他搞錯了一件事:應該是,隻要我們不想贏,就輸不了。”
“不想贏?”阿達爾貝特感到有些奇怪,“彆開玩笑,哪裡會有不想贏的指揮官呢。”
“假設所有指揮官都能明智地判斷戰局,總有一些人會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局麵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取得勝利的死局。在這種條件下,放棄任何取勝的幻想而隻考慮以最小代價結束戰鬥或開啟下一場戰鬥,才是最佳策略。”麥克尼爾歎了口氣,“上校明知道我們不可能抵擋敵軍的攻勢,卻還活在夢裡。”
麥克尼爾堅持要求回到前線作戰,阿達爾貝特見狀隻得同意。年輕的士兵穿好衣服,在其他人的帶領下來到了鐵路附近,海因茨·邁耶中尉正緊張地指揮其他士兵修補防線上的缺口。
“哦,您回來了。”邁耶中尉上下打量麥克尼爾,“然而,您不適合參加這麼激烈的戰鬥……不如在後麵進行火力掩護。”
達特曼上校的草率決定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基層指揮官被迫分散兵力,每一條道路上隻有很少的士兵在防守。考慮到他們還需要防止叛軍從其他小路上(例如和他們一樣從懸崖邊繞路)偷襲,能夠自由調派的人力就更少了。因此,當邁耶中尉手下的幾十名士兵看到兩三百人的隊伍順著鐵路向上衝鋒時,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惶恐不安的表情。
邁克爾·麥克尼爾坐在木樁上,將機槍對準了敵人的方向。他隱約感到左臂有些麻木,左手也不太靈活。在突襲炮兵陣地的那場戰鬥中,他的左臂中了兩槍,右腿中了一槍,所幸都沒有擊中要害,他本人也並不在意傷勢。等到他重新回到戰場之後,才察覺片刻的遲緩對戰鬥而言都是致命的失誤。他深吸了一口氣,瞄準了黑壓壓的人群,開始向敵人掃射。
這些在羅德西亞叛軍的奴役和折磨之下完全失去理智的士兵如同木偶一樣向前衝鋒,他們隨意地朝上方射擊,雖然很少造成傷害,著實給防衛軍帶來了不小的麻煩。那些叛軍士兵就在這些天然盾牌的掩護下,以榴彈和火箭彈攻擊陣地,每次都能將防衛軍一方打得頭破血流。邁耶中尉打算在前線安排狙擊手,但他手下最有才能的戰鬥專家現在已經負傷,他可不敢隨便把麥克尼爾扔到前線去送死。於是,他挑選了兩名相對有經驗的土著士兵,要他們在兩側對敵人進行阻擊。
開戰剛一分鐘,防衛軍一方就出現了第一名死者。一名白人士兵打算移動到右側的掩體,在半路上被敵軍擊斃,紅白相間的混合物灑了滿地。周圍的戰友們半憐憫半厭惡地將屍體拖走,派人填補他的空缺,繼續和敵人作戰。麥克尼爾試圖封鎖敵人上山的道路,可惜敵人數量太多,打死了這一批還有下一批,源源不絕的叛軍士兵正前赴後繼地發起進攻。看來,叛軍認識到讓做慣奴隸的土著繼續為他們出生入死才是最合算的做法。
杜米索·圖圖將腦袋縮到掩體後麵,朝著麥克尼爾喊道:
“沒子彈了!”
在激烈的戰鬥中,幾百發子彈的作用和核戰爭中的鞭炮沒什麼區彆。
麥克尼爾撿起堆放在一旁的彈匣,扔到掩體後方。他所在的位置受到掩體和樹林的良好掩護,敵人看不清他的準確位置,就算看清了也無法迅速擊中他。機槍的威懾能夠阻止大部分敵軍的進攻,而叛軍也無法在下方安排狙擊手,這是叛軍所采取的進攻方式決定的。他們依靠眾多的土著去抵擋敵人的子彈,那麼他們就必須麵對堆積在道路上的屍體所形成的新路障。
半個小時之後,叛軍帶來的土著士兵死傷殆儘,殘餘的叛軍士兵在用迫擊炮胡亂轟炸了幾次後撤離了現場。邁耶中尉連忙下令將輕重傷員送回後方治療,但有些傷勢輕微的士兵堅決要求留在這裡繼續戰鬥。他們的英勇行為被麥克尼爾阻止了,無精打采的機槍手告訴他們儘快聽從長官的安排,不要給接下來的戰鬥增添負擔。
沒過幾分鐘,叛軍又發起了新一輪進攻。在火箭彈的威脅下,狼狽地從土灰中爬出的邁耶中尉一麵慌不擇路地下令撤退,一麵向著上方的退路爬去。其他士兵沒有離開崗位,他們知道背對敵人便是死路一條。就算撤退,也總要有人留下為他們爭取時間。
邁克爾·麥克尼爾剛打算站起來,忽然麻痹的右腿迫使他又坐了下去。一旁的幾名土著士兵見狀,走上前來詢問麥克尼爾的打算。邁耶中尉不是懦夫,他隻是被敵人的規模嚇倒了。
又是一發火箭彈在坡麵上爆炸,後麵的叛軍軍官正對剛才發射火箭彈的士兵拳打腳踢,責怪他對鐵路造成了威脅。
“你們幾個勇士,不怕死的和我留在這裡拖住他們五分鐘。”麥克尼爾看著敵軍的動向,“圖圖,你去左側的那條路,告訴他們說……就說我們這裡已經守不住了。要是他們已經撤退了,你也不用回來,自己找辦法上山。”
包括麥克尼爾在內,有9名士兵決定留下來爭取時間。他們將彈藥集中在一起,利用殘存的掩體繼續負隅頑抗。叛軍似乎派不出多餘的土著士兵,隻得令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向前衝鋒。下方的道路上無險可守,叛軍若不想冒著炸毀鐵軌的風險,就必須對防線進行強攻,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麥克尼爾手中的機槍響個不停,叛軍像秋天的麥子一樣成片成片地倒下,他的耳邊也隻剩下了機槍鳴響的噪音。
眼前的景象讓他想到了屠宰場,那些被肢解的牲畜就躺在地上或被掛在鉤子上任由其他人隨意參觀。在人學會愛人之前,妄談關愛其他動物實在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一名叛軍士兵衝過了防線,立刻有三名土著士兵七手八腳地將他捅死在掩體中。越來越多的叛軍士兵湧了上來,雪亮的刺刀在陽光下顯得刺眼。麥克尼爾看了看幾乎告罄的子彈,下令讓其他人撤退。他本人套上了兩件防彈衣,舉著一把輕機槍,繼續向敵人開火。見麥克尼爾行動不便,好心的戰友們將他拖離了現場,眾人艱難地撤出陣地,向上層防線轉移。
類似的失敗幾乎發生在防線的各個位置,隻有在最陡峭的一條道路上例外。叛軍在這裡遭遇了災難性的潰敗,許多士兵是掉下去摔死而非被防衛軍擊斃的。戰鬥開始的前兩天,防守這裡的士兵專門派出工兵清理了山坡,使得叛軍在登山過程中舉步維艱。最後,叛軍在丟下一百多具屍體後,狼狽地逃離了現場。
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帶著最新的戰報前來尋找上校,他看到上校正在收拾行李,不由得產生了不詳的預感。
“這是必要的行動……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在敵人衰弱時,我們如果不主動出擊,敵人就會獲得喘息之機。”達特曼上校仍然固執己見,他認為造成失敗的主要原因是士兵的怠慢和無能——畢竟,他們在其中一條路線的防禦戰中大獲全勝。
赫爾佐格少校向長官指出,哪怕他們在每場戰鬥中的損失隻有叛軍的一半,從整體而言也是失敗的。叛軍的人數遠遠超過他們,隻要友軍不前來救援,他們隻能阻礙敵軍的增援而不能阻斷敵軍。
“說完了?”上校瀟灑地在一份文件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好,再等幾天,要是他們不聞不問,我們也隻好動用最終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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