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倒黴。”其中一名警衛被突如其來的警報聲弄得十分煩躁,“……你們進去吧。”
“發生什麼了?”同樣因為兩個老板都在後麵酣睡而驚訝的雇員不想叫醒他們,“是新的火災嗎?”
“不,聽說是造紙廠因為拖欠工資而被包圍了……碼頭那邊也有險情。”
就在雇員思考著如果麥克尼爾和博尚到了桑鬆教授麵前時還在睡覺又該怎麼辦的時候,心事重重地走在去給學生上課的路上的桑鬆教授接到了伯頓的電話。
“您好,桑鬆教授,我是彼得·伯頓。”伯頓把擦桌子的毛巾丟給旁邊的雇員,自己鑽進了小房間裡,免得他們的通話被其他人聽見,“從我們到馬尼拉之後,您幫了我們這麼多——麥克尼爾打算請您和我們一起吃一頓飯,他到中午的時候會在隔壁的呂宋理工大學等著您。”
“……為什麼不來我們這邊?”桑鬆教授一頭霧水。
“怕被打啊。”伯頓半真半假地用一副又驚又怒的口吻說道。
“唉,太不像話了。”桑鬆教授立即明白了伯頓的擔憂,“好吧,去那裡的路程還不算遠。”
他結束了通話,心裡仍然惦記著那些學生。學者不僅要鑽研學術,更要負責教育出新一代青年,讓時代的潮流不斷地向前推進。這是桑鬆的意願,而他現在離這個目標越來越遠。以立場的名義無視真相或是以尋找真相的名義罔顧立場的人太多了,從事自然科學研究的學者們尚且能夠暫時保持中立,而所有從事社會科學研究的專家們都逃不過被迫表態或是主動表態的命運。
教書育人的日子裡,他不斷地被打敗,又不斷地爬起來,始終未能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他的學生們要麼隻讚同一種想法,要麼又隻讚同另一種。這不是他的意願,也不是古國一教授的遺誌。
刺耳的警報聲從天邊傳來。
哼著小曲把經過了重重篩查之後的貨車開進了呂宋中央大學的雇員遺憾地從路過的學生們那裡得知,桑鬆教授去隔壁的呂宋理工大學找他的朋友了。儘管他非常想要把兩名還在大睡不醒的老板叫起來,一種愧疚感讓他忍住了這種衝動。非亞洲人在這片土地上謀生是相當艱難的,不僅興亞會看不起他們,縱使許多和興亞會為敵的組織也不想讓非亞洲人——尤其是白人——再次來到這裡作威作福。許多逃到東盟的白人被迫藏身於貧民窟。
比如同樣在貧民窟附近駐紮的【俄人正信聯盟】。
剛過中午十二點沒多久,儘心儘力地為老板工作的雇員又在經過一係列警衛的檢查過後把貨車開到了隔壁的呂宋理工大學。不過,這一次的篩查嚴格了許多,據說是因為血盟團民兵正在采取激進暴力手段從他們的控製區排除其他民兵組織和市政機構的人員。此外,發生在港口的事故警報和隨之出現在市區各地的不明身份士兵也讓警衛們繃緊了神經。
突破了重重險阻後終於抵達了目的地附近的雇員遠遠地看到桑鬆教授坐在一棵大樹下方的椅子上乘涼,便把貨車停在路邊,自己走下車喊著桑鬆教授的名字。
“看來他們來了。”桑鬆教授關上了平板電腦上的文檔,“跟這些每天隻是填飽肚子就已經耗儘了精力的人多打交道,不會是什麼壞事。”
雇員略帶歉意地對桑鬆教授說,他的老板們由於勞累過度,仍然在貨車車廂裡睡覺。桑鬆聽了這番描述,愈發地感到奇怪,於是要求雇員把車廂打開。映入他們眼中的兩名躺在各自的箱子上發出如雷鼾聲的青年頓時讓桑鬆愣住了。
“……看得出來,他們確實很累。”桑鬆教授尷尬地自言自語著。
就在這一瞬間,刺耳的尖銳噪音無孔不入地鑽進了桑鬆教授和倒黴的雇員的耳朵。僵直地躺在大箱子上的麥克尼爾驚坐而起,連帶著把旁邊的博尚也叫了起來。他手足無措地把粘在胸口的振動裝置關掉,這才和博尚一起跳出車廂。
“桑鬆教授,您好!”博尚出於禮貌,決定先開口說明他們的來意,“對於我們用這種不體麵的方式和您見麵這件事,本人深表遺憾——”
“喂,彆去想它!”麥克尼爾壓低聲音,“……我們什麼都彆做。”
儘管麥克尼爾在進入呂宋理工大學之前已經詳細地調查了附近的建築布局,但他畢竟是第一次來這裡,望著兼具西班牙式建築風格和現代標準化建築樣式氣息的教學樓、研究設施,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兩人的語無倫次都被桑鬆看在眼裡,這在這位學者的眼中反而成為了可憐的體力勞動者受到不公正的對待的明證。
“你們的心思,我大概了解了。”桑鬆教授歎了一口氣,摘下了眼鏡。平日不戴眼鏡的桑鬆教授,有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那眼睛時刻關注著他身旁的每一個不起眼的細節,試圖從中發掘出用於補充他的理論和信仰的依據。
“不,其實……”麥克尼爾的視線躲躲閃閃,他試圖從路過的人群中尋找看起來像島田真司的身影。
“我了解——我很了解!”桑鬆教授打斷了他的辯解,“被戰爭折磨得失去了生存能力的士兵想要回歸正常生活卻受到排擠、最終陷入了惡性循環,這樣的悲劇每天都在發生。受害者之間不應該互相敵視,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東盟是亞洲人的東盟,但也是一切想要回歸和平生活的公民的東盟……看到你們願意拋下作為雇傭兵的身份、來到馬尼拉定居卻遭受這種待遇,我非常心痛。這讓我們一直以來信奉的價值觀為之蒙羞。”
博尚猛然間看到不遠處有個形單影隻、佝僂著腰且戴著眼鏡的青年男子步履遲緩地在隔著人潮十幾米遠的地方走過,連忙用肩膀撞了麥克尼爾一下。麥克尼爾心領神會,他悄悄地把雙手背到身後,又一次開啟了專門用於把他和伯頓叫醒的強效鬨鐘。刺耳的噪音不僅把桑鬆教授又嚇了一跳(連眼鏡都掉在了地上),甚至讓附近路過的所有學生和教職人員都紛紛投來了惱火的目光。
那青年男子的腳步停下了,他微微轉身直視著手忙腳亂地把鬨鐘信號關掉的麥克尼爾,謹慎地伸出左手扶著眼鏡,像是要確認些什麼。不一會,他挺直了腰,以一種胸前懸掛著諾貝爾獎獎章的氣勢走向亂作一團的眾人,在離他們幾米遠的地方又一次停下了腳步。
“抱歉,桑鬆教授。”博尚忙著道歉,“我們昨天隻睡了半個小時——”
“桑鬆教授,您今天怎麼有時間來我們這裡拜訪了?”
心疼地擦著眼鏡的桑鬆教授抬起頭,發現那個同樣戴著眼鏡的青年以一種詭異的笑容注視著他。
“是島田博士啊。”桑鬆草草地把眼鏡戴了回去,“我和我新認識的朋友打算談一談什麼時候去一起吃一頓飯。”
島田——不,麥克尼爾現在能夠百分之百地認定這就是島田真司本人——掛著越來越顯得瘮人的笑容,走近麥克尼爾,忽地回頭向著桑鬆教授提議道:
“好主意,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也希望去參加你們的宴席……好久沒見過來自呂宋島以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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