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7e5:龍之子(7)
陰沉的雨天,馬蒂亞斯·貝爾蒙多獨自一人駕駛著轎車,緩緩地在特蘭西瓦尼亞的鄉間小路上遊覽著沿途的羅馬尼亞鄉村風光。食屍鬼是沒有耐心去破壞這些道路的,不然他們非得把全部能容納多人通行的泥土路掀翻不可——沒有哪個食屍鬼願意做這項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又或許,羅馬尼亞的食屍鬼過於注重南方的局勢而忘記了額外關照特蘭西瓦尼亞。
他就這樣悠閒地在泥濘的道路上驅車前行,一點也不慌張。縱使泥水不斷地飛濺到他的車子上、讓這輛看起來還算嶄新但樣式卻有些跟不上時代潮流的轎車被泥漿所包裹,馬蒂亞斯·貝爾蒙多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打算。他熟練地駕駛著轎車在縱橫交錯的小路間穿行,特蘭西瓦尼亞鬱鬱蔥蔥的森林是他唯一的陪伴。
忽然,前方的密林中鑽出來了兩個披著雨衣的不速之客。他們攔在轎車前方,擋住了馬蒂亞斯前行的道路。這其中或許有什麼奇妙的緣分,馬蒂亞斯的轎車和並排而立的兩人恰好占滿了道路,再無另一人能夠從中通過。
對峙持續了片刻。馬蒂亞斯·貝爾蒙多打開雨傘,下了車,來到那兩人麵前。他一言不發,隻是平靜地注視著那兩個身披雨衣的神秘人,等待著對方的反應。
“這還不夠。”其中一人說著流利的羅馬尼亞語,“我們這裡最近發生的事情,你是知道的;有許多叛徒選擇了為敵人而戰。”
“我有理由把同樣的問題拋給你們。”馬蒂亞斯麵不改色,甚至連語調也未曾發生絲毫變化,“要求彆人自證清白的人有必要先用同樣的標準要求自己。”
那兩個身穿雨衣的神秘人頓時泄氣了,但他們還沒有撤退的念頭。又過了一陣,其中一人腰間攜帶的對講機響了,那人慌張地拿起對講機並和另一頭的聯絡人交流了幾句,而後便示意同伴儘快放行。眨眼間的功夫,兩人便消失在了馬蒂亞斯麵前,隻有潮濕的空氣和淅淅瀝瀝的雨聲仍圍繞在馬蒂亞斯左右。
法蘭西歌劇演員馬蒂亞斯·貝爾蒙多,或者說來自另一個平行世界的瓦拉幾亞大公弗拉德三世,似乎並不在意自己以【德古拉】和【穿刺公】等名號出現在後世通俗文化中。不是所有人都有成為曆史的機會,他們或是在曆史的進程中被碾碎成了塵埃,或是選擇了自我放逐,而每一個能夠留下姓名的人都有著世人所不能及的特性,更不必說此公自稱是貨真價實的吸血鬼而今又疑似是食屍鬼了。儘管如此,已經完全融入了現代生活的馬蒂亞斯選擇向人們展示他更平易近人的一麵:被曆史的記錄和作為君主、異形怪物的身份抹除的本質。
車子繼續慢悠悠地向前行駛著,於大約一小時後抵達了一座小山下方。從山下的空地上遠遠向上方仰望,一座年久失修的城堡佇立在那裡、經受著自然的檢閱。馬蒂亞斯把車子就近停放在地勢較高的斜坡上方,卻並沒有向上攀爬的打算。他徑直朝著附近的一處農莊走去,明亮的燈火告訴他那裡一定有人生活在這裡。
“晚上好,德拉貢內斯庫。”馬蒂亞斯來到門前,用羅馬尼亞語向著屋子裡的主人打招呼,“好久沒見了。”
“還沒到晚上呢,貝爾蒙多先生。”穿著一套筆挺燕尾服的老紳士仍戴著半張麵具,他伸出右手,示意馬蒂亞斯彆忘了順手把外門關上,“你能來這裡,確實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你會選擇更安全一些的做法。”
馬蒂亞斯關上屋門,把嘈雜的雨點聲隔離在外麵,這才開始打量屋子內的擺設。選擇在如此偏遠的地區生活,意味著將要同現代社會的大部分產品說再見了,不過這對於食屍鬼來說本來不是什麼難事:大部分終日東躲西藏的食屍鬼很少能感受到人類的現代社會為他們帶來的恩惠,更不必說意識到不同環境之間的差異了。少數有幸體會到這差異的食屍鬼,已經用自己的行動做出了選擇——為人類,為羅馬尼亞打擊食屍鬼犯罪總局效力。
在這座沒有任何電燈的小屋裡,搖曳著的黑煙熏上了屋頂。
“我不是來幫你們的。”馬蒂亞斯·貝爾蒙多卻沒有故意討好德拉貢內斯庫的意圖,“以前我聽你說亞曆山德魯·麥齊亞在自取滅亡,如今你的所作所為即將帶來的結果和那時沒什麼區彆。”
“彆這麼說,貝爾蒙多先生。”德拉貢內斯庫擺了擺手,“人類的曆史上有太多一眼看過去毫無意義的行為,可人類能夠走到今天,恰恰也正是由於選擇了這種【沒意義的生存方式】。麥齊亞?他的錯誤在於他並不知道我們真正的敵人是誰,這個錯誤最終徹底地埋葬了他。”
“沒有誰願意聽你的分析,德拉貢內斯庫。”馬蒂亞斯搖了搖頭,“你的同胞不想聽,你的敵人也一樣。這和你正確與否無關,大家當然更願意相信一個被外界公認為正確的結論。既然已經決定使用武力,不妨乾出一番規模更大的事業。”
“建立一個食屍鬼國家?”德拉貢內斯庫情不自禁地笑了,“那是不可能的。”
他從馬蒂亞斯的雙眼中看到了揮之不去的戲謔。
“你剛才還在說,不介意去做些沒意義的事情。”
德拉貢內斯庫那張有一半藏在麵具下的臉被無奈所覆蓋。他的右手撫摸著空無一物的桌麵,那凹凸不平的紋理已被灰塵填充了大半。“那不會是我的目標,也不會是我們的目標。食屍鬼的生存策略,從總的目標上來說,一直都是和人類爭取和平共處。如你所見,我們所處的食屍鬼社會——僅以羅馬尼亞為例——遍地文盲,一半以上的人沒接受過教育,也不具備利用現代社會的便利去掌握資源的能力。”說著,他翻起右手,手掌向上,“即便隻談論那些最直接的影響,技術上的落後也是致命的。不必說多麼深奧的原理,就談應用性,我們當中的許多人對現代社會的了解並不勝過非洲原始部落裡的野人。”
“即便如此,你仍然相信你們有朝一日可以實現這個虛無縹緲的夢想?”馬蒂亞斯從德拉貢內斯庫的臉上看到了一種他有些畏懼的情緒。他從不同渠道的影像資料裡看到過德拉貢內斯庫的表現,也親自和德拉貢內斯庫接觸過,這個隨時隨地都能遊刃有餘地對待風險的老紳士如今在羅馬尼亞做困獸之鬥的愚蠢行為簡直讓馬蒂亞斯無法理解。亞曆山德魯·麥齊亞的例子離他們也並不算遙遠。
老紳士點了點頭。他到窗子邊觀望了一陣,又回到桌子旁,鄭重其事地對馬蒂亞斯說,他們現在應該到山上參觀一下。
“雨稍微小些了,我們得抓緊時間。”
馬蒂亞斯·貝爾蒙多抓起雨傘,跟著德拉貢內斯庫一起離開了屋子。通向山上的道路有多條,但沒有哪一條能方便山下的人在雨天上山。剛出發沒多久,兩人的衣服上就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泥水,但馬蒂亞斯和德拉貢內斯庫都對此視而不見。他們的眼中仿佛隻有那座城堡,他人也並不了解他們要在終點尋求些什麼。
“聽說,羅馬尼亞的經濟最近奇跡般地好轉了。”馬蒂亞斯的聲音從背後追上了德拉貢內斯庫,“也許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稱讚你的先見之明。”
“不,我驚訝於他們的靈活應變。”德拉貢內斯庫隻遲疑了片刻,旋即繼續邁開腳步向上沿著山路攀爬,“但我確實認為這可以成為一個機遇,而他們也成功地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統治過特蘭西瓦尼亞地區的君主們在這裡留下了許多城堡,有些是隻具備軍事功能的堡壘,另一些則是貴族的私人宅邸。不過,山上這座城堡的建築風格幾乎沒有辦法讓人把它和特蘭西瓦尼亞任何一個時期的主流關聯起來:它的底部臃腫得驚人,上方林立的塔樓又恰到好處地破壞了整體的協調性,而那些更該出現在教堂上的額外裝飾物更是讓它呈現出一種不和諧的搭配樣式,無論是對於它自身還是周遭的環境來說。
這樣一座地點偏遠又缺乏價值的城堡,甚至不值得彆人把它拆除而後將土地另謀他用。
馬蒂亞斯·貝爾蒙多和德拉貢內斯庫步行抵達了城堡腳下,他們兩人健步如飛地來到城堡門口,見大門旁的食屍鬼守衛已經為他們開啟了大門。進入一樓大廳後,有些刺眼的燈光終於將馬蒂亞斯和德拉貢內斯庫從近乎複古的環境中拯救出來。他們終究仍生活在現代。
“外麵的發電廠是你的?”馬蒂亞斯望著一樓大廳頂部的吊燈,同時沒忘記多加觀察四周的窗口,他高興地看到食屍鬼守衛們已經把城堡從上到下封堵得嚴嚴實實。“不,如果那些家夥願意同你們合作,你們也不必像現在這樣躲藏起來。”
“我隻是利用了經濟壓力而已,順便接收了一些沒人要的產業。”德拉貢內斯庫很紳士地指著附近的樓梯口,那裡還有通向地下的道路,“你看,我們的存在讓他們可以為自己的失敗找到許多借口,而且這借口幾乎是萬能的。”
大廳裡還有另一群食屍鬼忙碌著,這些穿著不同服飾的食屍鬼沒有因德拉貢內斯庫的到來而停下手中的工作。他們聚精會神地討論著各項事務,不時地大聲吵鬨幾句,但幾乎馬上就會恢複原先的平靜。馬蒂亞斯·貝爾蒙多從那些不連續的話語中聽到了一些熟悉的詞語,他收回自己的好奇心,決定先了解這裡的秘密再做定奪。德拉貢內斯庫集結了如此龐大的力量,想必不是為了專程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