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地下部分相較上層更現代一些,牆壁和地板所使用的建材無聲地把一切告訴了馬蒂亞斯。在位於地下一層的情報處理中心外側,德拉貢內斯庫停下了腳步。他讓手下繼續工作,而他則帶領著馬蒂亞斯來到其中一台計算機前。
“這是我們目前在羅馬尼亞的抵抗活動分布範圍,主要是在特蘭西瓦尼亞地區。”德拉貢內斯庫給馬蒂亞斯出示了一張圖片,上麵清楚地標記了羅馬尼亞全境的食屍鬼組織分布狀況,連已經明確倒向了羅馬尼亞打擊食屍鬼犯罪總局的布加勒斯特食屍鬼軍團也被計算在內。“羅馬尼亞全境的地麵交通基本癱瘓,以至於羅馬尼亞打擊食屍鬼犯罪總局必須用心對付我們了。”
“布加勒斯特的食屍鬼已經獲得了保障,或許其他因食屍鬼搜查官人手不足而被迫聯合食屍鬼維持秩序的城市裡也會有類似的案例。”馬蒂亞斯的目光緊隨著德拉貢內斯庫而動,“但是,你的手下,還有那些選擇了為你的口號而戰的食屍鬼,又會怎樣呢?”
“我不是為了讓他們去死才選擇挑起他們的反抗意識的,貝爾蒙多先生。”德拉貢內斯庫轉過身,按下不知從哪翻出的遙控器,把顯示器屏幕所展示的內容切換到了下一頁,“自2012年以來,持續的內鬥和經濟壓力嚴重地破壞了我國的公民對生活的希望,而當更多的公民——無論是人類還是食屍鬼——見證了眾多的政客和商人醜態之後,他們會失掉阻礙他們逃離的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馬蒂亞斯·貝爾蒙多搖了搖頭。身上沾著泥水的法蘭西歌劇演員不失風度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免得讓剛才自說自話的德拉貢內斯庫過於尷尬。“我可不可以將其理解為:你在即將到來的重重危機麵前選擇了逃避?”
“貝爾蒙多先生,我們以前連逃避的權利也沒有。”德拉貢內斯庫啞然失笑,語氣也驟然變得低沉起來,“我們是被人圈養的畜生,一群為了特殊目的而誕生的工具,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多則為禍一方、引起人類的恐慌進而讓那些藏身在人類內部的蛆蟲暴露;少則讓那群蛀蟲孤立無援,使得他們再難以轉移公民的怒火。”他停住了話頭,似是要穩定自己的情緒,“人們總是誇大或忽視我們的威脅,其實我們和他們一樣都隻是維持社會正常運轉的一種……【構成要素】,沒什麼特殊的。現在,我有權和我的同胞對過去的不合理說【不】了。”
屏幕上的數字映入馬蒂亞斯的眼中,每一個數字都標誌著小人物為了大人物們的生意而要付出的代價。基礎設施中斷也好,增加打擊食屍鬼的開支也罷,又或者是其他一些無傷大雅的技術性調整,任何風吹草動之中總會有商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自己的性命尚且不值一提,他人的更不必說了。
“你可有些對不起羅馬尼亞啊。”馬蒂亞斯加重了語氣。
“事實上,我作為一個食屍鬼,仍然熱愛這片土地。”德拉貢內斯庫不假思索地答道,“不然,我早就跑去匈牙利或波蘭了,那裡的大人物急需我們去幫他們做些隻有我們才能完成的工作。不瞞你說,連美國人都向我們伸出了橄欖枝……”他緩緩地抬起左手,覆蓋在遮住半張臉的麵具上,“你可以把我的所作所為視為逃避,或者將我看作是和亞曆山德魯·麥齊亞沒有區彆的軟弱之徒。於我而言,離開是為了更好的歸來。總有一天,我的同胞應該堂堂正正地站在這片土地上說:他們是羅馬尼亞人,羅馬尼亞也將為他們而自豪。”
“【羅馬尼亞人】。”馬蒂亞斯自言自語著。他在房間內徘徊了幾圈,重新思考著這個詞彙的含義。“什麼是羅馬尼亞人?”
“反正不會是那些身上流淌著同樣的血卻選擇了擁抱另一種信仰的人。”德拉貢內斯庫低下頭查看最新獲得的情報,“群體是由同一種生活方式而決定的,而不是由什麼血緣或是更靠不住的東西。那些憑著幻想構建出的群體遲早要解散的。”
這個解釋並不能說服馬蒂亞斯。但是,保持著溫和態度的法蘭西歌劇演員決定中止今天的試探,他從德拉貢內斯庫這裡得到的信息已經夠多了。他儘可以用更激烈的字眼去指責德拉貢內斯庫,然而那些理由大多是立不住腳的。
馬蒂亞斯·貝爾蒙多和德拉貢內斯庫回到城堡一樓大廳時,外麵傳來了一陣連屋子內的隔音建材都遮不住的嘈雜噪音。德拉貢內斯庫略帶歉意地對馬蒂亞斯解釋說,派到附近巡邏的直升機偶爾會掠過上空,那時每一個駐守在城堡裡工作的食屍鬼都必須暫且忍耐一陣。
“他們若是當真要來調查,這裡就會變成旅遊景點。”德拉貢內斯庫領著馬蒂亞斯來到儲藏室,這裡堆放著大量的武器彈藥。儲存食物的房間不在這裡,而且被迫混用食物的食屍鬼也沒法將那些東西乾淨整潔地儲存起來。“辦假證也很便宜,這就是那些人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權力出租出去的結果。”
“我已經看出了你們的鬥誌,你和你的戰友是不會輕易退卻的。”馬蒂亞斯誇獎了德拉貢內斯庫幾句,“不過,我的戰場不在這裡。所以,不管你今天在這裡向我展示些什麼,我都不會選擇加入你們的戰鬥。”
“哦,我很了解這一點,貝爾蒙多先生。”德拉貢內斯庫早有心理準備,他一路上就沒能從馬蒂亞斯口中聽到半句表示明確支持的話,“自你的演出和宣傳開始後,世界各地都湧現出了一大批以描寫食屍鬼為題材——或目的——的文藝作品,多年以來被主流社會固守著的防線就這樣崩塌了。有時候讓人們紛紛撿起石頭把玻璃窗砸個粉碎,並不困難,我們隻需要找出個首先帶頭扔石頭的人。”
夜色已深,馬蒂亞斯注定不可能冒著外麵的瓢潑大雨獨自一人下山並開著那輛車子沿著泥濘的道路離開特蘭西瓦尼亞的鄉村。於是,德拉貢內斯庫邀請馬蒂亞斯暫住一晚,對方欣然同意。讓手下把這位貴客送去休息後,德拉貢內斯庫返回地下室,繼續辦公。沒過多久,一名手下匆忙地來到地下室,小聲地把自己剛獲得的情報告訴了首領。
“消息可靠嗎?”戴著半張麵具的老紳士沒有摘下麵具,“這可能是敵人放出來試探我們的假情報。”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頭上還戴著耳機的青年食屍鬼猶豫了一陣,“但是,他們不大可能拿這種容易被識破的內容當誘餌。畢竟,我們可以很輕易地在前線檢驗其真偽。”
德拉貢內斯庫沉默了一陣,讓手下給自己整理一份報告,並要求附上間諜彙報的原始內容。那年輕的食屍鬼滿口答應,健步如飛地跑回了樓上。又過了幾分鐘,另一個食屍鬼返回地下室,並呈遞給德拉貢內斯庫一份紙質報告。見多識廣的老紳士一眼就看出來有些詞彙的拚寫都出了錯,他隻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揮手讓那名殷勤的部下趕快去忙其他工作。
“這確實像是他們的作風。”他自言自語著,“比起完全將一個構成要素拿掉、引來無法預料的挑戰,不如將其維持在原有的框架內。”
無獨有偶,另一些和德拉貢內斯庫立場相反的人們也必須在這個雨夜賣力地工作,甚至還要冒雨繼續趕路。時近午夜,埃貢·舒勒披著雨衣,站在野外監督他雇傭來的施工隊。他們必須嘗試著將新設備同原先的通信塔整合在一起,以免引起外界的過多關注。多虧了那些大發橫財的商人,他們的越界行為隻會被解讀為想要多撈一筆的貪心之舉。
“舒勒博士,咱們還是先回去吧。”戴著安全帽的施工隊負責人狼狽地跑到了他身旁,“天氣預報已經說了今晚會出現雷暴天氣,現在施工很不安全……”
臉上的汗水多過雨水的中年男人看不清舒勒的臉,隻能從鏡片的反光上隱約辨識出舒勒麵孔的輪廓。舒勒的沉默沒來由地讓他的心慌亂起來,近在咫尺的雷聲又加劇了恐慌。沒等舒勒答話,胖乎乎的負責人便自行退卻了。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工地旁,叫工人們趕快加班乾活。
吩咐完了這些後,他又回過頭去找舒勒,然而剛才還立在那裡的舒勒已經不見蹤影。原來趾高氣昂的大人物也有怕死的時候。
“什麼事?”
“檢查結果出來了,和我預想中的差不多。”電話另一頭是島田真司的聲音,“等你回來之後再談。”
“可能沒時間了,陣地在往北方推進。”舒勒用另一隻手把眼鏡摘下,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一種揮之不去的腫脹感困擾著他的眼部。“煩請你和大家保持一致。”
“我以為你們會很尊重個性呢。”島田真司啞然失笑,“和群體保持一致好像是我們日本的做法。不過,你現在可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餘地。不親自來看看的話,日後你中招了可彆怪我沒提醒過你。”
密集的雨聲遮斷了島田真司的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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