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處長在同廠辦徐主任通電話,沙器之趕緊出了辦公室,去了解剛才處長示意的內容。
徐斯年在電話裡自然是不能把話說的太清楚的,不過還是傳達了領導的意見,要求保衛處提高警惕,實時關注廠裡的安全動態。
說白了就是如果出現極端情況,要能壓得住,不能出現擴大化和尖銳化。
李學武聽著徐斯年的話雖然嘴上答應了,但是在心裡也是很為難的,這種情況不是壓就行的,壓的狠了容易出問題的。
尤其是現在工作組在廠裡虎視眈眈的,一旦出現狀況,四個整頓清理有可能就要進一步發展。
而沙器之在李學武撂下電話以後回來彙報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消息說工作組也向廠裡遞交了一份乾部調整建議書”。
“哦?!”
李學武眼睛轉了轉,一下子便想到了剛才徐斯年這個電話的用意,提高警惕是假,防範滲透是真啊!
人事處跟廠裡提交的是副科級以下辦事人員、服務人員以及工人代表的進步報告,讜組部跟廠裡提交的是副科級乾部以上人員的職務調整報告。
那工作組給廠裡提交的是關於哪些人的調整報告?
人事處和讜組部提的應該都是進步的,或者崗位調整的,工作組提的應該都是各種不適合現崗位,或者建議廠裡換人的。
這兩種報告的方向截然相反,但所提的意義卻是殊途同歸的。
誰不合格,誰應該被調整,跟誰應該去哪兒,誰應該調哪兒的效果大差不差。
李學武猜到了這個時候工作組不會放過年中會議的時機,他隻是沒想到工作組敢碰這塊大蛋糕。
這是軋鋼廠讜委和廠辦的保留地,任何人都無權染指和觸碰的禁區,工作組越界了。
但從職務和職權上來說,從執行力度上考慮,工作組所提交的這份意見書並沒有違規,反而是在執行他們的任務。
監督、檢查、幫扶等等,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理解,工作組都有話來說。
沙器之見李學武的反應比較大,又繼續彙報道:“有人說工作組開會定的,這一次是要整頓讜內那些走布爾喬亞道路的當權者”。
李學武眯了眯眼睛,手指微微一動,想要去拿電話又忍住了。
“跟保衛科說一下,牢牢堅守崗位,堅守紅線,絕對不允許廠裡出現極端情況,更不允許出現保衛科人員參與廠內活動的情況”。
說完又點了點沙器之,交代道:“跟於主任說一下,青年學習突擊隊加大對大學習、大討論活動的宣傳和學習工作,用宣傳的武器代替保衛科的盾牌”。
“明白”
沙器之剛才下去的時候也看見了一些廠裡的亂象,還有人在公告欄附近搞事情呢,喊口號和貼大字告。
彆人他沒瞧見,倒是瞧見服務處王敬章在那邊主持這場鬨劇呢。
這位怕不是瘋魔了,路越走越遠,真拿自己的前途當賭注了,現在不是跟工作組在下注了,而是在跟這場風波下注了。
還彆說,如果真的順應這股風波搞事情,他的前路說不定還真能打通。
工作組搞出這個整頓會議,意思就是要奪權了,自然是要由馬前卒來趟一趟這場渾水的。
王敬章的心態已然發生了變化,從跟從工作組一起到現在的合作姿態,他是要自己挑大梁了。
上午的會議不是說了服務處的青年突擊隊是東施效顰嘛,現在王敬章就給廠裡來了一個大鬨天宮。
這麼多的青年突擊隊人員在樓下,可不就是在給楊元鬆和楊鳳山上眼藥嘛。
而工作組也是樂於見到這種情形的,有中層的乾部站出來就好,隻要他們反對軋鋼廠的班子,那工作組就有跟上麵建議調整軋鋼廠領導班子的理由了。
也彆說王敬章狠,人被逼到一定地步了,可能身體裡的凶狠便要暴露出來,潛力是無限的,威脅也是無限的。
知道廠裡要動他的位置,那王敬章就要動廠領導的位置,這倒是讓軋鋼廠熱鬨了起來。
尤其是當樓下喊出了變革的口號,貼出了楊鳳山等人的大字告,這場鬨劇變的更加的荒誕了。
出現現在這種狀況,樓上正在開會的眾人更是不敢輕易處理他了,怕引起更大的反彈。
穿鞋的自然是怕光腳的,哪個廠領導會跟一個精神病去對立。
王敬章在周一下午主導的這場鬨劇直接影響了軋鋼廠關於年中會議安排的走向,影響了正在三樓開會的廠領導對待某些問題的態度。
本來大家已經習慣了廠裡每天的大字告和舉報信,更習慣了各個單位的年輕人湊在一起討論學習活動,更習慣了不時出現的鬨劇。
但像是今天這麼大的鬨劇他們還是真是意想不到的。
樓上開討論會,樓下開討伐會,軋鋼廠的名場麵了。
鬨劇一直持續到下班,而樓裡的領導都是等著人散了才下的班。
周三早上李學武來上班的時候發現對麵的主辦公樓不僅僅是公告欄了,連辦公樓的大門、大廳等位置都被貼了大字告。
李學武沒去看,沙器之去看了看,回來告訴他,說全是批判廠裡決策層的,內容很犀利,全是從實際出發的,很容易引起共情。
這卻是王敬章發力了,也看出王敬章先前是被冤枉了。
要是王敬章真的出手,應該是現在這個效果,怎麼會是無中生有的局麵呢。
這是廠裡中層乾部啊,還是服務部門,什麼消息不知道啊,他們要真的搞大字告,威力就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好像真的像是在發泄怒火和自證清白似的,主辦公樓牆上的大字告句句是真,真往廠領導的肺管子上戳了。
楊鳳山的小舅子、李懷德的劉股長、景玉農的小心眼,聶成林的評語比較狠,蠻橫霸道、胸無點墨、廢材一個!
讜委這邊的楊元鬆則是老好人,不管事;穀維潔是愛管事,管閒事,薛直夫是閒事都不管。
沙器之給李學武敘述中大字告的內容,他自己說的都咧嘴。
打人不打臉啊,以前的大字告都是子虛烏有的事,罵了也就罵了,不痛不癢的。
可這次不一樣,刀刀紮在心口窩,讓出來進去的機關人員議論紛紛。
更嚴重的是,今天在樓下聚集的人比前天和昨天還要多,好像經過一兩天的發酵,麵團變大了一般。
李學武知道,這件事比單純的聯合企業事件,以及居民區事件還要棘手。
那些都還是有具體的原因,隻要把根本問題解決清楚就行了,但現在不一樣。
現在是扣帽子了,且鬨的也不是實事,而是有要掀桌子的嫌疑。
前天晚上開始鬨,昨天鬨了一天,今天又開始了,李學武知道,現在的這股火撲不滅了,且有春風吹又生的趨勢。
即便是今天滅了這股火,這些火星子也會被風吹起來的,依舊是要熊熊燃燒的。
不把布爾喬亞燒完,這風不會停,這火也不會停。
李學武站在辦公室窗邊看著好些個辦事員和工人參與到其中,想必對麵樓上的楊元鬆和楊鳳山心裡也不輕鬆吧。
就在昨天,工作組的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調查取證,調查的對象就是楊鳳山。
而隨著關於楊鳳山的舉報信越來越多,尤其是這幾天的大字告,審查楊鳳山的呼聲也甚囂塵上。
他是廠長,廠裡很多事情做的不到位,得不到職工的滿意,在這個時候就會無限的放大。
做的好時沒人說你好,做的不好時,他們是切身體會到的。
黃平在招待所搞的那些烏煙瘴氣,在後來的抓捕事件中,在列車炸彈事件中,可是給楊鳳山沒少惹豁子。
雖然現在被處理了,但當時留下的不好影響還是被算在了楊鳳山的頭上。
現在大字告要求楊鳳山出來解釋說明黃平怎麼進的廠,怎麼去的招待所,又是怎麼當上的招待所所長,以及後續問題中,黃平所犯的錯誤楊鳳山在裡麵有沒有責任。
這個怎麼回答?
提這個的一看就是老手,對當時的細節掌握的很全麵,就是在逼楊鳳山主動承認錯誤呢。
平時承認錯誤都無所謂了,大不了道歉,或者是做檢討。
現在群情激奮中,真要是站出來承認錯誤,下麵的人能把他給撕了。
要不是主辦公樓門口有門崗,說不定這些人早就上樓揪他下來遊街了。
他是不敢下來,但黃平的小姨子以及她的親戚都還在廠裡上班呢,不知道怎麼就被揪了過來,被一群人押在中間審問著。
“說~!你們跟黃平是什麼關係!”
……
“你們是受到誰的指使,在軋鋼廠裡為非作歹的!”
……
“說清楚!你們是怎麼侵吞廠裡財物,破壞軋鋼廠建設的!”
……
提問的不是工作組的成員,也不是保衛處的乾部,而是服務處青年突擊隊的年輕人。
這年輕人手裡拎著武裝帶,皮帶頭是金屬卡子,王玉梅等人稍微回答不對了,不符合他們的要求了,皮帶直接就上身了。
王玉梅他們這些人從招待所被剔除過後,就是被分流到了服務處的其他部門。
而當初一直等著招待所複業過後再回去的想法也因為黃平被開除而破滅了。
隨著黃平被處理,她們也不敢再炸刺,沒再去招待所鬨過。
可她們是放過招待所了,現在是服務處不放過她們了。
彆人不知道當初是咋回事,她們還能不知道?
王敬章就在服務處,對這些人的來龍去脈太清楚了,現在揪出來給楊鳳山曬曬,就是要打楊鳳山的臉。
王玉梅這些人都是表麵橫的人,一嚇唬就蔫,現在真的被圍著打,圍著問,哪裡敢不聽話。
李學武站在窗口這邊都能聽清楚王玉梅等人講述當初黃平是如何吹噓他姐夫牛嗶的,他在他姐夫那裡是如何有麵子的,在招待所,在軋鋼廠是如何隻手遮天的。
黃平都死了,王玉梅還不是把所有的事兒往他身上推啊!
現在這種情況下,她嚇死了,讓說什麼就說什麼,讓咬誰就咬誰,把關於楊鳳山的事全都抖落出來了。
尤其是其中很多花花內容,更是讓圍觀的人多了起來。
這是在辦公區呢,出來進去的都是人,樓上樓下的誰能聽不見、看不見。
招待所當初的環境和服務確實很不好,這是很多工人和廠職工都知道的事情,現在拿出來說事,大家都很有感觸。
看向被圍在中間的這些人,聽著他們訴說當初是怎麼糊弄住宿人員,如何克扣夥食,如何貪汙經費等等行徑,讓現場的氣氛頓時嚴肅了起來。
看熱鬨的也有很多在招待所安排過親屬居住的,一想到當初這些人的德行,再對比今天的狀況,圍觀的人不自覺的就被同化在了人群裡。
所以李學武說這才是王敬章的真實實力,以前這些領導真的誤會他了。
工作做的不行,搞事情第一名啊~
可能是眼瞅著事態嚴重了,徐斯年陪同楊元鬆從樓上下來,開始同這些工人接觸,解決問題。
而薛直夫也帶著紀監的人從讜委樓走了出來,看樣子是要接手這些問題了。
李學武把這些人交代的問題聽了個全,看著好像是楊鳳山的責任,但實際上能切實追究的,除了黃平還能有誰。
無論是從紀監的交代,還是從保衛處的角度來看,這都僅僅是黃平一個人說的東西,她們的證詞並不能作為楊鳳山既定的證據。
要查楊鳳山,就得從根本上入手,查他到底有沒有在黃平一係列的犯罪中起到主要作用,或者說同黃平等人一起參與了犯罪。
黃平是找不著了,現在倒是可以查楊鳳山,不過工作組的人清楚,薛直夫也清楚,要是楊鳳山真的有問題,那早就有問題了,根本不可能用這麼一個小舅子來出問題。
楊鳳山一直沒有出麵,也恰恰證明了這一點。
不出麵,將問題交給楊元鬆和薛直夫來處理才是最穩妥和最好的辦法。
跟一群人辯論那是傻子才做的事,用事實說話,才是一個成熟乾部應該做的事。
楊鳳山知道王敬章的意思,就是要把他和軋鋼廠的班子拉下樓來,站在一眾人的對麵進行審視和對噴,拉低智商的意圖很明顯了。
前天徐斯年就把電話打過來了,所以主辦公樓是有門崗的,也有警備力量。
當楊元鬆和薛直夫等人在主辦公樓門前的台階上彙合後,這些保衛便將現場的局勢給穩定了下來。
楊元鬆先是點了點王玉梅等人的方向,示意服務處青年突擊隊放人。
突擊隊的小年輕還想喊兩句,卻是被楊元鬆幾句話就給懟了回去。
“讜領導一切,所有軋鋼廠讜組織都要聽從指揮,服從組織命令,除非你不是組織的人!”
小年輕想要以這些人的犯罪事實來要挾,但薛直夫站出來示意了紀監處的人員,要求把人交給紀監來進行審查。
這會兒小年輕的也看見工作組的人從樓裡出來了,便都把目光看向了工作組的人。
靳良才打量了一下現場,看向楊元鬆說道:“彆開生麵啊,軋鋼廠的大學習、大討論活動終於有了一點樣子了”。
楊元鬆對於靳良才的這些話嗤之以鼻,沒做搭理,而是點了點保衛處的人去將王玉梅等人收押。
保衛處帶隊的是任安,這會兒見書記說了,便示意保衛人員上前,撞開這些青年突擊隊的人,將被打的很慘的王玉梅等人上了銬子。
見保衛來真的,這些圍觀的人也都往後退了退,並沒有再對王玉梅等人做糾纏。
保衛科收押,紀監的人調查,這是附和程序的,就等調查記過唄。
反正這些人在這招的話大家也都聽見了,不妨礙眾人對軋鋼廠決策層的品質進行懷疑。
牆上的大字告內容又不僅僅是關於楊鳳山的,誰都跑不掉。
楊元鬆看著圍觀眾人看向他的不信任眼神,就知道軋鋼廠的班子威信在這一次受到了挑戰和削弱。
群眾的不信任就是打向他們的子彈,而今天的不信任不僅僅是工作組發動的,而是日積月累形成的。
廠班子成員與群眾之間產生了代溝,有了距離,互相都不了解了,脫離了群眾的支持,出現今天的事件也並不意外。
從群眾中來,卻是沒有到群眾中去,飄了~!
楊元鬆站在主辦公樓門前,用他最大的聲音同在場的群眾做了一次深切的溝通,希望得到大家理解和包容,廠讜委一定會嚴肅認真地聽取各方意見,最大程度地滿足廠群眾的要求。
同時他也指出,聚眾鬨事並不是一種可取的問題解決辦法,廠讜委反應問題的渠道永遠公開透明,紀監部門的大門永遠為有問題的群眾敞開。
所有問題關起門來都是自己家的問題,所有矛盾關起門來都是自己家的矛盾,有問題慢慢談,有矛盾慢慢解決,鍋砸了,飯大家都吃不著。
楊元鬆在廠裡的威信還是很足的,即便是今天的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廠領導班子的威信麵臨挑戰的情況下,他依舊是廠裡的定船石。
鬨劇的最後以楊元鬆和薛直夫主動要請要說明問題的群眾,以及想要監督的群眾一起去會議室而結束。
作為主體的服務處突擊隊則是被晾在了一旁,成了喧鬨結束後的小醜,一如人群散儘地上散落的紙屑垃圾。
“處長,工作組下來的文件”
沙器之站在李學武身後輕聲彙報道:“文件是要求軋鋼廠所有單位學習保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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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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