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葬禮足足折騰了一天,等到付寧終於在院門口送走了最後一位眼淚汪汪的老太太,覺得多半條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院子裡終於清靜下來了,有人正拆著棚子,收拾著桌椅板凳,舅舅站在屋簷底下對他招著手,“福寧,屋裡來吧,院裡讓你舅媽看著就行,咱們爺倆說幾句話。”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他翻了半天才找著個茶杯,卻沒有熱水,“彆忙了,歇口氣兒吧,咱們爺倆不是外人。”
舅舅把付寧摁在椅子上,“你們老太太還在的時候給了我二十塊錢,讓我幫著你把事兒辦了,現在都了了,給你報個賬。”
說著,他往袖口裡摸了摸,“剛跟白事鋪子把賬結了,統共還剩下一塊零一吊。”
付寧趕緊站起來摁住了舅舅的手,“您這不是罵我嘛!”說了這一天多的話,他現在的嘴皮子利落了不少。
“我小,不懂事,這前前後後的不都是靠您支應嘛!按說我應該在外頭單給您擺一桌,好好磕倆頭的,您還跟我算這個,我奶奶交到您手裡的,我萬沒有往回拿的理兒!”
倆人就這麼在堂屋裡你推我讓的拉扯起來了。
“這是乾嘛呢?”舅媽一挑門簾,端著大碗進來了,“讓孩子吃口熱湯麵吧,這一天都沒吃了,你們就不會好好的說說話。”
“謝謝舅媽,我是真餓了。”付寧趕緊接過碗,放在桌子上。
白生生的麵條裡摻著白綠色的白菜絲,泡在醬油湯裡,沒什麼油花,可他就是控製不住的流口水,感覺自己的胃都空得有點兒疼了。
“快吃,快吃,我讓鋪子裡的師傅現給你煮的,那灶壘得挺好,我沒讓他們拆,等到夏天你還能在院裡做個飯,得雇個老媽子吧,總得有人給人做做飯、洗洗涮涮不是?”
舅舅見話頭岔開了,也就順勢坐下不提了,“沒錯,我就你這麼一個外甥,按說是應該接了你家去的。”
付寧正呼嚕呼嚕的吃著麵,聽到這兒,趕緊把麵咽下去說:“舅舅,不用麻煩了,我自己都能乾,原先就我們娘倆,都乾過的,我戴著孝呢,哪兒也不去。”
他心想,這是個好機會,趁著守孝在家裡待上一段時間,再出去接觸周圍的人和事,行事上的不同就沒有那麼突兀了。
舅舅點點頭,一麵看著付寧吃麵,一麵說著親戚裡道隨禮的事兒,直到看著他把麵湯都喝淨了,才從懷裡掏出個小包塞在他手裡。
“這是下個月的餉銀,我先給你關出來了,衙門也打好招呼了,你就安心在家裡守孝,等過了百日再去卯。”
然後又掏出一塊銀元放在那小包上,“這是辦事剩下的錢,你也彆推辭了,那一吊錢算是老太太賞我的,這個你得收著。”
看著自己外甥泛著紅的眼睛,他也擦了擦眼角,“唉,說起來你們富察氏也是大姓,你老祖是佐領,上兩輩子都是驍騎校,到了你這兒,連個馬甲都沒補上,就補了個步甲,是舅舅沒本事!”
“您可彆這麼說,有這個進項我就滿知足,誰不知道現在補個缺兒有多難呢!”付寧一邊勸著,一邊瘋狂調動腦細胞回憶自己那點兒曆史知識,儘量不說什麼時事,儘量不出紕漏。
“咱們又不是鑲黃旗那家,人家是滿洲著姓,我們隻是大姓小宗,您看看今天辦事來的人,我這輩同宗的隻有一個兄弟,還正在五服上,剩下都是我阿瑪那輩的親戚了。”
說到這兒,舅舅開始讚歎起了故去老太太的眼光和手腕,當初家業敗落了,兩進的大院子也賣了還債,最後還剩下一點兒錢。
誰都勸她留著那筆錢做老本,租房子住也蠻好,是老太太非要給孫子留份兒產業,才買了這個院子,甭管大小住著踏實。
再說補缺這事兒,八旗子弟過了十歲就能有養育兵的進項,但是也得補缺,福寧家那個時候還有些路子就補上了。
等到福寧他爸爸沒了,老太太就更上心了,今年硬是搭了二十兩銀子走關係,又舍了兩個月餉銀,八月就讓福寧提前補上了正缺。
“你看看現在,說是養育兵下個月的餉銀都發不出來了,嘖!”舅舅感歎著,那豎起來的大拇指都快伸到付寧的鼻子底下了。
舅甥兩個在屋裡絮絮叨叨的說著話,主要是付寧聽舅舅講古,什麼老年間啊、老輩子啊,又說了說他的差事,一直到快要宵禁了,舅舅、舅媽才起身要回去。
臨走,舅媽掏出串鑰匙給付寧,“這是東、西房的鑰匙,這是你奶奶炕上那個小箱子的鑰匙,你都收好了。”
“晚上把門插緊了,彆隨便開門。”舅舅拍著他的肩膀囑咐著,“你平時也不出去,萬一有什麼事兒就報我的號,咱們薩克達氏也還是有幾門親戚的,我大小在咱旗下還是個領催,人緣還是有些的。”
付寧一直把人送到了胡同口才回來,站在門口望著空空的院子,耳邊寂寂無聲,隻有小北風刀割一樣的劃著臉,恍惚間他覺得如此寂寞。
天地間好像就剩下了他一個人,不知該往哪兒走,兩條腿像是灌了鉛,頭也暈暈的,疲憊從心裡湧了出來。
他也沒有點燈,一頭紮到那半截小土炕上就不動了,這一天又是哭靈、又是下葬,真的把他累壞了。
眼皮說什麼都抬不起來了,陷入沉睡前,腦子裡最後一個念頭是:
光緒三十一年,嗬!這個時候當個八旗兵丁,跟49年加入xx黨有什麼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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