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付寧跟著查理坐上了去天津的火車,這個時候的火車上人稀稀拉拉的,絕大部分人早就回家準備過年了。
他們這節車廂更是隻有這兩個人,查理眼圈都發青,嗓子也啞了,一看這火上得就有點兒大。
車上也沒有彆人,他還說的英語,所以也不用顧忌什麼,拉著付寧介紹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事情的起因是他們洋行接到了兩張訂單,他們的貨源都在歐洲,正好順路,乾脆就用了一艘貨輪把東西給拉回來了。
等靠了岸交貨的時候出了事兒,兩撥來接貨的人見麵就不動了,誰都不讓對方卸貨。
船運公司一看也懵了,這不卸貨他們就走不了,下一單生意就耽誤了。
船長趕緊找人一問,然後傻眼了,衝進了他們洋行在天津的分理處,嗷嗷一通叫喚,問這個傻x單子誰接的?!
船上的一半貨物是德國產的織布機和印花機,是上海的盛家買的,要在天津開紡織廠。
另一半貨物的接收方是天津的新軍,單子上寫的是五金工具,其實是一批毛瑟步槍,還有一批曼利夏步槍,剩下的都是各種型號的子彈。
天津的新軍是誰的手下就不用說了吧,現在天津城的巡警都是當初從新軍裡抽調出來的。
這兩家的單子能出現在一條船上,真是活見鬼了。
要知道,李鴻章在的時候,盛宣懷在他的支持下,做了電報總局和輪船招商局的督辦,這兩家都是官督商辦的企業。
他一心想要將企業私有化,而且在南方是有成功案例的,上海機器織布局就是一點一點通過股權收購變成盛家私產的。
但是在北方,他碰了個硬釘子,袁世凱代表朝廷要將這兩家企業收歸國有。
其實袁世凱是想把這兩家企業變成“地方國企”,就是為他自己所用,但不管是哪一種“國企”,它們都不能姓盛!
所以盛宣懷跟袁大人鬥得水深火熱,但是從商的怎麼可能鬥得過有槍的?
李鴻章病死之後,盛宣懷失去了最大的支持,袁大人借他父親病故之機,利用丁憂守製,撤了他電報總局督辦的職位。
又以極低的價格收回了商股的股份,生生把電報總局變成了官辦,讓盛家和一眾參股的商家損失慘重。
這邊一得手,他都不帶歇氣兒的,緊接著就逼盛宣懷辭去輪船招商局的督辦一職,麵對著咄咄逼人的政府,盛宣懷隻能把輪船招商局也拱手讓人。
但他真的是不甘心,經過這些事情也深刻認識到了“官”有多麼重要,“權力”有多麼重要。
於是在跟各個商家保持緊密聯係的同時,他通過李蓮英的關係積極運作,花費巨資買到了一個官,郵傳部右侍郎。
當時鐵路、電報、航運和郵政都歸郵傳部管,盛大人也是鐵了心要在這上麵把損失找回來。
自從有了權力,他就咬著電報總局和輪船招商局不放,在這上麵跟袁大人掰腕子。
恰逢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相繼離世,政壇風雲突變,袁世凱有些自顧不暇的時候,盛宣懷也開始步步緊逼。
這個時候,這艘船上裝的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這現在就是雙方角力的一部分。
付寧聽到這兒,跳車的心都有了。
他這是掙錢來了嗎?
他這是送死來了!
袁世凱、盛宣懷,這都是什麼人物啊?!他們掰腕子,自己往上湊什麼?!當炮灰都不夠格兒啊!
這是他能跟著摻和、談判的事兒嗎?!
查理是個精明的人,看見付寧臉色變了,就知道這孩子是嚇著了,趕緊安撫他。
那艘貨運船的船長也不傻,一看這個情形,趕緊就奔租界跑,去找英租界的董事會,他們船運公司的老板是董事會董事。
董事會又聯係英國和美國的領事館,兩家出麵斡旋,跟新軍和盛家說,你們讓我們先把貨卸下來,這船還有彆的單子要接呢!
貨物我們給拉到租界共用的倉庫去,你們願意較勁,上那兒較勁去,人腦子打出狗腦子來,我們也管不著!
交涉了很久,兩家終於是同意了。
“那我們乾什麼去?”付寧的心總算是從嗓子眼兒落回去一點兒了。
“找人卸貨啊!這消息來得太急,洋行裡的中國人都放假了,碼頭工人也都回家了,咱們就是去協調這個的。”
哦,就是找人搬東西啊?這個簡單!
火車確實是方便,他們中午從京城出發,下午六點就到天津了。
洋行裡有車來接他們,開車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白人,一蓬絡腮胡子遮得半張臉都沒了。
一看見查理,他撲上來就是一個熊抱,“我的上帝啊!可算是把你盼到了!”
查理那個小身板子被他在後背上一敲,付寧覺得他脊柱可能都快斷了。
兩個外國人寒暄了幾句,查理一指付寧,“這是這次的翻譯,付,他的口語非常好。”
“hi,我是萊恩,很高興認識你。”
大個子萊恩對付寧不以為意,拉開車門讓他們上車,一路摁著喇叭就往英租界裡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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