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嘉之變發生前,永嘉便已是南方極為富饒的大城。
圍繞永嘉城的忻州、賀州、撫州與筠州商貿發達,又有極其肥沃的大片平原,再加上永嘉距離出海口不算遠,繁華程度絲毫不輸舊都河洛。
在這座千年雄城的東南角,有一片玄青色的建築,外表看起來平平無奇,卻彌漫著令人畏懼的肅穆氛圍。
此處便是大名鼎鼎的織經司官衙。
午後,一輛普通的馬車經由側門進入官衙,在二門外停下。
十餘名沉穩內斂、身穿織經司製式官服的男子等候在此。
一位中年男子走下馬車,其人身材中等,目似深湖,一縷短須。
他便是織經司提舉秦正,當今天子極為信任的股肱之臣。
下屬們上前行禮,然後按照這位提舉大人的習慣,依次稟報較為重要的事項。
秦正邊走邊聽,一應回複皆是言簡意賅,最多不過兩三句話。
等他來到一座院落門外時,日常事務已經處理完畢,下屬們則麵帶敬意地告退。
這座院落內部布局頗為緊湊,分成大大小小七八個區域,看似略顯逼仄和擁擠,卻是織經司最重要的所在。
此處作為織經司情報歸檔和分析的值房,一直處於極其嚴密的保護中,連一隻飛鳥經過都無法避開那些暗哨的視線。
秦正屏退隨從,走進東邊一間屋內,繞過屏風來到裡間,便見一名年輕男子伏案桌前,高高摞起的卷宗幾乎將他的身體悉數擋住。
旁邊幾名丫鬟連忙行禮,男子抬起頭來,屋內柔和的光線映照在他臉上,襯出他略顯蒼白的臉色。
他起身行禮道:“見過舅舅。”
秦正走到近前,看了一眼他的麵龐,微微皺眉道:“勞神過度,這可不是好事。”
年輕男子名叫羊靜玄,其父是東郡羊氏的偏支子弟,其母便是秦正唯一的親妹妹。
十多年前他的父母先後病逝,秦正便將他接到永嘉,延請西席教他讀書寫字,後來又將他送到永嘉城郊聞名於世的風雅學宮求學。
他想儘力彌補這個命運坎坷的外甥,羊靜玄亦沒有讓他失望,在風雅學宮那幾年贏得一眾大儒的交口稱讚。
兩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羊靜玄展露他在情報分析方麵的天分,後來便堅持想要加入織經司。
秦正拗他不過,最終隻能允準他的請求。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曆練,便讓他負責整理江北的情報以及細作資料——這也是秦正最在意的部分。
聽到親舅舅滿是關切的語調,羊靜玄愧然道:“多謝舅舅關心。”
秦正深知他的執拗性情,隻能叮囑旁邊的丫鬟們注意照顧,命她們退下之後,直入正題道:“你讓人傳信於我,說是發現了江北的新情況”
羊靜玄點了點頭,指著案上的卷宗說道:“這段時間以來,偽燕在邊境上頻繁調動軍隊,東陽路大軍不斷前壓,直指淮州北部的盤龍關和來安防線,沫陽路兵馬則進逼我朝靖州區域。從這些跡象判斷,偽燕和景朝已經下定決心要再啟戰端。”
“偽燕的兩路大軍分工合理,沫陽路以僵持為主,隻為阻攔我朝靖州都督府分兵東進支援淮州。他們的進攻重心依然放在東陽路,圖謀淮州之意昭然若揭。但是,外甥發現一個不太合理的地方。”
秦正轉身望著牆上懸掛的江北地圖,沉聲道:“說下去。”
羊靜玄俯身在卷宗中翻找,片刻後拿起一卷說道:“舅舅,這是最近半年來偽燕各路官員的變更情況彙總。東陽路除去假意歸順卻意外死亡的李玄安,並無其他高級官員的調動。然而沫陽路這邊,四個月內換了兩名知府和三名兵馬都監。”
秦正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的北燕沫陽路,這一路麵積很廣,與南齊的淮州東西相望,中間隔著人跡罕至綿延起伏的雙峰山係。
羊靜玄繼續說道:“早在兩年前偽燕便對東陽路和沫陽路進行過一輪官員調整,也是在那時織經司便猜測偽燕和景朝要對淮州下手。如今大戰將啟,偽燕沫陽路這種級彆和人數的官員任免顯得不太正常,戰前頻繁換將非取勝之道。”
他微微一頓,正色道:“外甥懷疑,偽燕和景朝真正的進攻重心是我朝的靖州。”
秦正沉吟不語。
羊靜玄又拿起另外一份卷宗,道:“舅舅,這是灰鷂曆儘艱辛打探到的偽燕各路儲糧信息。雖然這數字不夠精確,也已證明偽燕在沫陽路和東陽路的儲備大致相同。如果偽燕想攻淮州,那就該在東陽路儲備更多糧食,而沫陽路稍作增添即可。”
灰鷂是織經司派往偽燕境內的一名高級密探的代號。
秦正收回目光,不置可否地說道:“不必急著下判斷。你即刻傳令蘇步青,讓他啟用偽燕東陽路的密探,儘快查明景朝派遣在東陽路的精銳軍隊行蹤。”
羊靜玄應了下來。
秦正離去之後,羊靜玄將丫鬟們喊進來,讓她們將桌上的卷宗分門彆類歸置。
他正要給蘇步青書寫密信,一名丫鬟拿著一份卷宗走到桌邊,放下說道:“公子,這是淮州蘇檢校命人送來,第十二位乾辦的詳細資料。”
“這麼巧”
羊靜玄微微一笑,接過翻開一看,隻見卷首上寫著:乾辦十二,廣陵陸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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