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廣陵春雨078【王見王】秦淳的死亡給景軍的棺槨釘上最後一顆釘子。無論景朝步卒還是北燕軍隊,潰敗已經成為必然,包括留守景軍大營的一千戰兵和數千輔兵,皆如喪家之犬一般向西逃竄。桑邁有心搶回秦淳的屍首,但在這等煌煌大勢之下,他隻能儘力收攏殘兵敗將一路向西。按照事先的約定,北燕後續大軍正在通過望梅古道,而西南麵也有牽製廣陵軍主力的景軍六千精銳。往西逃命是他們唯一的選擇。齊軍順勢掩殺。由飛羽營副將統率的兩千餘騎、劉統釗和寧雍率領的近千步卒、以及段作章讓一名校尉領著城內全部的生力軍,往廣陵城西麵追殺十餘裡,一路斬獲頗豐。若非擔心迎頭撞上可能出現的景朝援兵,這些人說不定能一直追下去。縱如此,廣陵軍和飛羽營取得的收獲也已非常驚人。算上後續追殺時不斷擴大的戰果,此戰共斬殺敵軍六千餘人,俘虜三千餘人,繳獲的兵器數以萬計。另有景軍空營一座,裡麵的糧草輜重被守軍走時一把大火燒得乾乾淨淨。對於物資豐裕的廣陵城來說,這點糧草輜重無足輕重,敵軍首級和繳獲的兵器才是真正的軍功。如果累積前幾日戰事的傷亡,景軍此番將近兩萬人突襲廣陵,連戰連敗最終含恨潰逃,損失兵卒達到一萬三千餘人,主將秦淳殞命沙場身首異處,逃回去的兵馬僅有四五千人,幾乎等同於全軍覆滅。最關鍵的是,廣陵之戰的落敗意味著北燕和景朝攻略淮州的計劃全盤失敗。當然,此戰齊軍自身的損失也不小。主動出擊的廣陵軍三千步卒傷亡近半,飛羽營陣亡三百餘人,傷者近七百。陸沉統領的後備軍騎兵陣亡四百餘人,幾乎人人帶傷。尤其是最後跟隨他衝擊敵方中軍的四百人,陣亡者接近一半。若非廣陵軍步卒和飛羽營及時衝散敵軍,這四百人未必能活下來。總體而言,在兵力處於弱勢且背水一戰的情況下,齊軍以陣亡接近兩千人的代價取得數倍的戰果,將包圍廣陵城的燕景聯軍殺得狼狽逃竄,依然是一場足以震懾南北的大捷。陸沉沒有參與後續的追殺,實則在梟首秦淳之後,他便處於脫力的狀態,林溪和李承恩等人守在他身旁。林溪望著陸沉肩頭的傷勢,毫不猶豫地撕下自己內襯的衣擺,為他簡單包紮以便止血。“師姐……”陸沉坐在地上仰頭望著,隻見林溪白皙的麵龐上多了幾道血汙,下巴上懸著晶瑩的汗珠,鬢邊的青絲已經濕透,那雙明亮的大眼睛裡泛著關切和責備的情緒。“傷勢不重,隻是皮外傷,沒有傷到骨頭,還好他揮刀的時候已經沒多少力氣,要不然你就算不死也會在病床上躺幾個月。你現在入門還沒多久,對於上玄經的參悟差著火候,就算運功全身也做不到刀槍不入。”林溪一反常態,絮絮叨叨地說著。陸沉笑吟吟地望著他。李承恩和陸家的護院早都轉過身去,彼此對望一眼,神情都有些古怪。林溪恍若未覺,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裡窩著火,一時激憤難免顧不上許多。可是打仗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情,再者當時敵軍注定潰敗,伱完全可以等局勢徹底穩定下來再去割他的腦袋。如果讓世叔知道你這樣魯莽,以後還會讓你從軍?”“下次不許這樣了,聽到了麼?”林溪一本正經地望著他。陸沉連忙點頭道:“師姐有命,不敢不從,我保證記在心裡,每天都默念幾遍。”“油嘴滑舌!”林溪沒有殺傷力地瞪他一眼。“師姐,幫幫忙。”陸沉苦著臉說道。“嗯?”“站不起來了。”林溪又好氣又好笑地道:“讓你逞能。”話雖這麼說,她終究還是伸出手將陸沉拉起來。忽有十餘騎朝這邊奔來。及至近前,領頭騎士躍下坐騎,大步朝前。李承恩等人警惕地望著對方。來人目不斜視,在距離陸沉四五步的地方站定,手中提著一個水囊,對陸沉詢問道:“閣下可是廣陵騎兵的主將?”陸沉轉頭望去,隻見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將,眉眼間英氣十足,又帶著幾分孤傲之色。他頷首道:“是我,請問你是?”女將的目光停留在他蒼白的麵龐上,見禮道:“我叫厲冰雪,現為靖州都督府飛羽營校尉,奉大都督之命馳援廣陵。”“原來如此,多謝厲校尉雪中送炭。”陸沉本想抬手還禮,然而身體實在乏力,隻能微笑歉然道:“在下陸沉,現為織經司乾辦,奉命協助廣陵軍守城。”厲冰雪微微一怔:“你是織經司的官員?”這個答案大大超出她的預想。回想方才的戰事,厲冰雪對廣陵守軍很有好感,尤其是她領兵剛剛切入戰場,廣陵軍便做出主動出擊配合援軍的決定,讓飛羽營可以從容施行下一步計劃。接下來便是陸沉在關鍵時刻突襲敵方中軍,牽扯敵軍陣型的同時,如飛蛾撲火一般將大部分景軍吸引到自己身邊。此時飛羽營已將秦淳的親衛營引誘到右翼,厲冰雪才有機會領軍直插對方肋部,一舉擊潰最弱的北燕軍防線。這就是她匆匆趕來的緣故,隻想見識一下廣陵軍何時出現這樣一位有眼力又有膽識的年輕將領。不成想這位竟然是織經司的乾辦,委實讓厲冰雪感到訝異。“是。”陸沉簡略地應下。厲冰雪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看出他幾近力竭的狀態,便將水囊遞了過去。旁邊伸來一隻手接過水囊。其實厲冰雪早已看見這隻手的主人,而在先前的觀察中,她便注意到陸沉身邊形影不離的女子。原因很簡單,這女子的武功很高,比戰場上絕大多數人都要高出一個檔次。兩人目光交錯,隨即分開。沒有一見如故,也沒有火花四濺,場麵非常平淡。林溪打開水囊遞給陸沉,待他懸空著灌了幾大口,便又遞回給厲冰雪。“這位是?”厲冰雪的視線停留在林溪臉上。“我叫林溪,陸沉的師姐,無官無職,一介平民。”林溪平靜地回應。厲冰雪頷首道:“林姑娘身手卓絕,武功深不可測,這一戰多虧有你協助陸乾辦,我軍才能如此順利地取勝。”林溪淡淡一笑道:“厲校尉年紀輕輕就能統率數千精騎,翻手之間解除廣陵的危機,可見家學淵源名不虛傳。”明明都是誇人的好話,陸沉卻覺得隱約有幾分彆扭。好在另外一撥人馬的及時出現打破了場間略顯古怪的氣氛。廣陵軍副指揮使段作章領著十餘名親兵策馬而來,下馬之後朝陸沉快步走來,望著他肩頭的傷勢關切地問道:“陸兄弟,可有大礙?”陸沉微笑道:“無妨,有勞將軍牽掛。”段作章鬆了口氣,然後才與厲冰雪相見,感激地說道:“本將原本打算死守廣陵,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不會讓敵軍得逞。沒想到飛羽營會突然出現在敵人身後,因此才有今日這場大勝。本將代表廣陵軍所有將士和城內百姓,謝過厲大都督與厲校尉援手之恩。”說罷便躬身一禮。厲冰雪連忙側身讓開,誠懇地說道:“將軍切莫多禮。厲大都督說過,靖州與淮州共為一體休戚相關,互為奧援才是長久之策。”雖然彼此都有很多事情想問,但是段作章知道急不來,畢竟旁邊還站著一個傷員。於是他便讓眾人返回廣陵,同時他已經讓民夫出城尋找傷員以及搬運陣亡將士的遺體,另外還有收押俘虜及打掃戰場,諸事繁雜千頭萬緒。眾人逐漸接近城門,負責追殺敵軍的將士們也已返回。硝煙散去,悲喜交加。為白刃戰中陣亡的同袍而悲。為擊潰敵軍的酣暢勝利而喜。但是無論如何,相較於死守城池最後被攻破、無數門戶家破人亡的結局,現在的結果已經超出大多數人的預料。很多百姓自發來到城外幫忙打掃戰場,還有很多人在城門附近迎接凱旋的戰士。知府詹徽、織經司廣陵察事李近、各衙門屬官、城內鄉紳士族的代表、不計其數的黎民百姓,他們整齊地站在道路兩旁,望著廣陵軍和飛羽營的將士們魚貫而入,歡呼喝彩聲接連不斷。陸沉、林溪、厲冰雪、劉統釗、寧雍、李承恩和每一位血染戰袍的將士,挨個接受滿城官民的禮敬。夕陽西下,人間一片昏黃。在喧囂的人群中,一位淚流滿麵的婦人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女童,她目不轉睛地望著從麵前走過的軍人們。婦人不停地抹著眼淚,心裡既有親人故去的悲傷,又有大仇得報的喜悅。女童抬起小手幫她擦拭著淚水,乖巧地說道:“娘,不要哭……”“嗯,娘不哭。”婦人點頭,將她抱得更緊了些,然後朝著麵前經過的將士們矮身福禮,喃喃道:“願上蒼保佑恩人們此生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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