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廣陵春雨086【紅袖添香】華燈初上,月華如水。一抹修長的身影來到彆苑的外書房,倚在門邊望著裡麵的景象。窗邊的大案旁,陸沉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麵前堆著幾大摞卷宗。宋佩站在不遠處,不時幫陸沉添茶研墨,其餘時候就靜靜地望著陸沉的側臉。陸沉仿佛心有所感,扭頭望向站在門邊的林溪,有些驚喜地說道:“師姐來了。”“嗯。”林溪溫婉地應了一聲,隨即邁步而入。宋佩連忙見禮,然後知情識趣地告退。陸沉起身搬來一張交椅放在大案旁邊,對林溪說道:“師姐請坐。”林溪沒有拒絕,隻是視線儘量避開案上的文卷,莞爾道:“我現在應該稱呼你是師弟,還是陸校尉?”“當然是師弟。”陸沉微微一笑,誠懇地說著。他接受蕭望之的征召,搖身一變成為淮州都督府的從五品檢事校尉,這個職位的工作內容大抵相當於前世的參謀。陸沉對參謀並不陌生,前世他從軍校畢業之後,先去陸軍服役,後來因為表現突出被調入特戰大隊升任教官,最後才轉為駐外武官。前世的參謀和這個時代的檢事校尉又有不同,因為此時戰爭手段的單一和信息搜集的困難,專業的參謀體係很難發揮出太大的作用。絕大多數時候一支軍隊的主將都會有自己的幕僚,進行軍情分析和提供意見參考,但也僅此而已。對於陸沉而言,他現在麵臨最大的問題是缺少足夠充分的信息。林溪望著他眼中難以遮掩的倦色,柔聲問道:“遇到麻煩了?”陸沉呼出一口濁氣,感歎道:“大都督對我的期望太高了。”在遠離廣陵的硝煙之後,住在來安城彆苑的這段時間對於林溪來說很安逸。每天早晨起來,她帶著陸沉運功練習,再教他林家祖傳的拳法和刀法。吃過早飯,陸沉會去都督府做事,她則留在彆苑看著陸沉讓人搜集來的各種話本故事,中午會歇息半個時辰。等到申時左右,陸沉回來再和他交流上玄經的感悟心得。她從小生活在山野之中,記憶中每天唯一的事情是刻苦練功,等到年紀稍長便以菩薩蠻的身份行走江湖,幾乎沒有一日空閒。每晚臨睡前,她總覺得自己不能這樣虛度光陰:林溪你得儘快教會他,然後北上回去幫父親做事。可是第二天醒來,麵對陸沉的笑臉和他讓人精心準備的話本故事和點心,又覺得不能拒絕他這番好意。眼下見陸沉陷入煎熬的境地,林溪想了想說道:“不要急,慢慢來。”陸沉對她說過一些事情,比如蕭望之和陸通有著多年的交情,所以他會進入都督府。但她不想刨根問底,因為那涉及到淮州都督府的軍情隱秘,自己終究不是齊人。然而對於陸沉來說,經曆過先前的那些事後,林溪是否值得信任早已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在他心裡僅次於陸通。一念及此,他便主動說道:“青峽之戰取勝後,蕭都督打算等朝廷的援兵到來,然後在北線發起一場反攻,目標是偽燕的青田城和湧泉關,二者若能同時拿下自然極好,實在不行也可隻攻一處。”林溪的眼神愈發柔和,隨即說道:“蕭都督想讓你做什麼?”陸沉靠在椅背上,左手指著大案上的卷宗,緩緩道:“他希望我能製訂一套完整的反攻方略。”“呃?”林溪情不自禁地訝然道。她不懂兵事也知道這件事的難度,真正的戰爭絕對不是幾個山寨之間的紛爭械鬥,哪怕是後者也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想要謀劃一場真刀真槍的戰爭,這需要付出極大的心血,關鍵在於自身還得具備這樣的能力。林溪不懷疑陸沉是否有這樣的能力,從廣陵之戰的種種表現來看,這位年輕師弟的確有軍事上的天賦,蕭望之應該是看中這一點所以才考驗他。她有些心疼地說道:“這該如何下手?”陸沉這些天想得頭皮發麻,索性放空一下腦袋,從桌上找出一張自己描繪的簡易地圖,然後挪動椅子靠近林溪,兩人之間的距離迅疾消失。林溪眼神微動,最後還是沒有任何動作。陸沉並未覺得不妥,指著地圖上說道:“師姐伱看,淮州北部是來安防線,阻擋著偽燕軍隊南下。從來安防線往北就是偽燕的湧泉關,這裡位於群山之間地形險峻,與我方盤龍關的地理概況很相似。”林溪認真地看著。陸沉挪動手指,停留在來安防線的西北方向,又道:“這裡是青田城,位於穀地之中,北邊就是偽燕東陽路的腹心之地。如果我軍想反攻偽燕東陽路,青田城是必經之路。這裡駐紮著大量景朝老卒,偽燕軍隊反而不多。”林溪頷首道:“我明白了。如果淮州想反攻燕國東陽路,要麼打下青田城作為進攻的根基,要麼強攻湧泉關打開北上的通道,隻有這兩條路。”“師姐很聰明。”陸沉讚了一句,又道:“對於齊國來說,淮州的意義就是庇護江南大地,同時保留北伐的跳板。如果被偽燕和景朝占據沿江北岸的渡口,那齊國就沒有任何反擊的能力。所以不論朝廷那些大人物怎麼想,他們都必須支持蕭都督。”“在淮州和偽燕接壤的邊境線上,從西到東,盤龍關、青田城和湧泉關是三處最關鍵的戰略要衝。如果這三處都在淮州都督府的掌控下,那我軍便有了絕對的主動。若要北伐,我軍可以從這三處出兵北上,若要固守,隻要這三處不失,北方的軍隊就無法進入淮州境內。”陸沉的解釋很簡單但是很精準,林溪很快便明白其中原委。她微微蹙眉道:“既然青田城和湧泉關都這樣重要,想打下來恐怕很難吧?”“何止是很難。”陸沉輕聲一歎,繼而說道:“青田城是一座軍城,裡麵常備兵力是一萬人,糧草和守城軍械不計其數。青峽之戰過後,偽燕又往此處增派援兵五千,而且他們隨時可以通過青田北方的通道繼續派遣援兵。湧泉關的地形極其險峻,正常來說隻需要兩千人就能居高臨下守住,但是景朝在這裡駐著三千老卒,還有兩千偽燕兵馬。”廣陵和青峽兩場大敗挫敗北燕的攻勢,但不意味著他們已經元氣大傷,甚至無法固守邊境要衝。林溪望著桌上的卷宗,小心翼翼地道:“強攻可以嗎?”陸沉揉了揉眉心,沉吟道:“強攻是下策,萬不得已的時候才能這樣做。按照都督府的戰報來看,青峽之戰當中,擔任主攻的鎮北軍和飛雲軍損失一千到兩千餘人不等,其他各軍都有不小的傷亡,如今總兵力約為六萬兩千人。”“盤龍軍不能擅動,後方的廣陵軍也是如此,而且還需要整頓休養。如此一來,我軍能夠動用的兵力在三萬人左右,算上還在路上的京城南衙三軍,總計兵力不到七萬人。”陸沉的神色很凝重。七萬戰兵看似數量不少,拔除青田城和湧泉關身前的阻礙應該沒有問題,但想要強攻這兩處要地,兵力仍然顯得捉襟見肘。最關鍵的一點是,他昨日從蕭望之那裡獲悉,朝廷對於淮州都督府的態度略顯曖昧。據說那位執掌大權的左相李道彥在廷議上表態,南衙三軍繼續北上,由蕭望之統一指揮,支持他試探性地反攻,但是要審時度勢,不可強行冒進。同時還有一件事,蕭望之的封賞暫時被壓了下來,說是等反攻之戰結束後再一並嘉獎。陸沉當即就聽出言外之意,這一仗若打得好便重賞,若是打不好便功過相抵,要是造成非常嚴重的後果,等待蕭望之的就不是嘉賞而是懲治。換而言之,對於蕭望之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維持現狀,憑借青峽一戰的功勞加官進爵。可他毫不猶豫地推行既定的戰略。長輩如此堅決,陸沉怎能不用心?林溪望著他皺起的眉心,忽地抬起右手想要幫他撫平,然而卻在半空中停住,又縮了回來。陸沉微微一怔,看著她故作平靜的麵龐,微紅的耳垂卻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他定定地看著,柔和的燭光映在林溪白皙的臉頰上,直到暈染出一片淡淡的粉色。夜色溫柔而又靜謐。“好看麼?”林溪忽地微笑著問道。陸沉剛要順口答應,猛地警醒過來,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還沒等他轉移話題,便見林溪出手如風,如青蔥一般的手指掐住他的耳朵,雖然沒有真的用力,口氣卻十分不善:“你現在肩負大都督的期望,數萬將士的性命都在你的謀劃之中,怎可分心去想彆的事情。”陸沉心道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參謀,蕭望之就算再怎麼器重我,也不可能真將這麼重要的任務隻交給一個年方弱冠的晚輩。但他知道現在不是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便老老實實地喊冤道:“師姐,我沒想啊。”“嗯?”林溪稍稍用力。陸沉連忙改口:“好好好,我想了。”林溪輕哼一聲,脆生生地道:“不可以想!”陸沉故作一臉委屈,似乎很想問一句我到底該不該想?或者說,師姐你究竟是指我在想什麼事情?林溪白了他一眼,緩緩起身。陸沉見狀便問道:“師姐要回去麼?”語氣中多了幾分不舍。林溪噗嗤一笑,往前兩步來到大案一側,素手執起硯台上的墨錠,沒好氣地說道:“認真做事,我幫你研墨。”“誒!”陸沉喜笑顏開,答應的速度很快,仿佛不願她那句話掉在地上。林溪麵龐上不由綻放開明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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