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不敢禦前欺瞞,那天臣心裡確實有過類似的想法。臣以為陛下有意讓慶豐街上出現更多的流血和傷亡,如此才能讓這件事鬨大,達到誰都不敢徇私舞弊的程度。”
陸沉一如往常地誠實,並未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繼而道:“不過臣很快就明白陛下不會這樣做,因為當時的情況確實很凶險,陛下身處宮中並無絕對的把握斷定臣能活下來。”
他沒有說得太直接,但李端能聽懂其中的深意,至少在眼下的局勢中,陸沉活著遠遠比他死去更有價值。
他相信天子不會做出那種因小失大的蠢事。
一念及此,李端臉上終於浮現一抹淺淡的笑意,饒有興致地問道:“既然如此,這幾日為何不肯入宮?查案的門道你並不陌生,更何況這件事關係到你本人。”
陸沉應道:“陛下,其實說到底臣隻是一介武夫。”
李端微微一怔。
陸沉誠懇地說道:“在遭遇這次刺殺之前,臣縱然不喜朝堂上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仍舊願意遵循規則行事,否則便會辜負陛下對臣的信重與愛護。但是這次不同,那六名親兵是為臣而死,而且他們不是犧牲在邊疆的戰場上,是倒在齊人自相殘殺的血泊之中。臣知道陛下這些年很不容易,一次次委曲求全,一次次迂回前行,充滿數不清的妥協和退讓。”
李端雙眼微眯,頷首道:“繼續。”
陸沉想了想,最終決定省去一些心裡話,言簡意賅地說道:“臣隻有一個心願,那便是這樁刺殺案的幕後主使應該付出足夠的代價。”
按理來說這個心願不算過分,而且至少到現在為止,他堅定地站在天子這一邊,天子理應允許他出這口惡氣。
然而李端變得沉默起來。
觀雲台上,早晨的清風帶來涼爽的氛圍,君臣二人的心情卻無法因此感到輕鬆。
李端望著遠方的建築,緩緩道:“假如此案牽扯到某位皇子,伱希望朕怎麼做?”
陸沉初次入京的時候,李端對他的態度便已十分親善,不過那時候主要還是因為蕭望之的存在。
李端想借助陸沉這層關係更進一步籠絡淮州都督,這對君臣關係升溫其實是在陸沉幾個月前再度返京的時候。
李端需要一柄足夠鋒利且堅硬的刀,陸沉希望自己的影響力能夠觸及中樞,君臣二人可謂一拍即合,至於陸沉身世的謠言,李端三言兩語便讓其成為故紙堆裡的草灰。
隨著一次又一次默契的配合,他們之間的信任漸漸加深,尤其是前段時間李端在朝堂上替陸沉出頭震懾群臣,後來又說出一番疑似托孤的言辭,讓陸沉對這位皇帝有了極大的好感。
然而世事豈能儘遂人願?
如今便有一個棘手的問題擺在陸沉麵前。
他沉思片刻,冷靜地說道:“陛下,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這句話似乎帶著幼稚的情緒,恐怕這世上沒有幾人會真的相信這個道理,但李端沒有批駁或者嘲笑,他輕聲說道:“朕隻有三個兒子。”
陸沉默然。
其實天子能說出這句話便足以證明他對陸沉的器重,畢竟這個世道最重綱常二字,豈有君向臣低頭之理?
良久過後,李端神色凝重地說道:“陸沉,朕希望你將來能成為新君的輔弼之臣,成為大齊的中流砥柱。你與其他臣工不同,天然便有剛直骨鯁之氣,所以朕待你亦和旁人不同。朝中那麼多重臣,朕從未對他們這般推心置腹,希望你能理解朕的苦衷。”
陸沉垂首道:“陛下,臣承受不起。”
李端搖搖頭,抬手按在闌乾上,語調略顯沉肅:“倘若朕的某個兒子真的牽扯進慶豐街刺殺案,除了他的性命之外,朕會讓他付出足夠的代價。”
他終究不是那種絕情冷血的人,當然這裡麵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陸沉安然無恙,朝局並未出現太大的震蕩。
陸沉心如明鏡,天子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已經沒有抗拒的餘地,於是他拱手一禮道:“臣謝過陛下恩典。”
稍後,李端望著陸沉遠去的背影,不由得輕歎一聲。
一陣腳步聲響起,秦正來到天子身後,恭敬地說道:“陛下。”
李端沒有回頭,淡淡道:“講。”
秦正不急不緩地說著,將織經司查到的線索和他的分析娓娓道來。
李端聽完後不置可否,問道:“他們依舊沒有進宮的跡象?”
秦正明白天子指的是三位皇子,遂答道:“是的,陛下。”
李端緩緩閉上雙眼,再度睜開時眼中已無絲毫悵惘之色,唯餘一位九五之尊的冷峻和威嚴。
他望著沐浴在明媚陽光中的皇宮,一字字道:“開始吧。”
秦正躬身一禮,沉穩地說道:“是,陛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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