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倒是無需蜀辭來提點,在前世記憶之中,百裡安亦是知曉滄南衣曾本應擁有一枚白帝之玉,隻是當年父帝尚且在世,祝斬又是公之於眾的帝位繼承者。
妖仙一族雖歸仙族,可立場與血脈不論是在當世還是今世都是相當尷尬的,縱然是天命所歸,父帝做為六界真神,如何能夠願意將這仙尊之位傳於外族。
在那個萬族鼎盛的時代裡,儲君帝位者已然擇選,玄鳥自億萬星辰光輝裡銜玉而來,對於昆侖山而言,卻並非是福澤。
儘管百裡安相信昆侖神主並非忌憚麻煩之人,但確實也是她親手捏碎了屬於自己的那枚帝玉。
百裡安問道:“所以你這次來昆侖山,目標也是小山君?”
蜀辭眸子半闔,看著心事重重的樣子,“說是小山君也不為過,十四年前,吾輩守約完成與阿嬈之間的約定,成功將那孩子送上昆侖山中來,亦是按照她計劃的那般,成功算計到了那個老女人是不假。
可這麼多年來以吾輩對她的了解,卻總是覺得她的布局不止於此,小山君至今無法修行,這也就意味著她體內的惡魂釘在這十四萬年間裡,都未能夠得到有效的拔除。
魔君阿嬈行事最是晦莫如深,埋子布局至多叫人窺之三分,至於她掩藏起來的七分危險,便是執行任務的吾輩,也無從臆測證實。
但唯一能夠知曉的是,那小山君體內所藏隱患至深,你在這山中不明情況,吾輩擔心你會吃魔君阿嬈的虧,便想借著此番神罰試煉的機會,怎麼著也要混入這山中來,探一探小山君體內的惡魂釘究竟是怎麼一個情況。
畢竟那惡魂釘,在當年並非出自於吾輩之手。
從頭到尾,煉製惡魂釘,釘死小山君魂魄皆是魔君阿嬈的手筆,以她那瘋絕的性子,如今知曉你已身在昆侖山中,保不齊便會動用小山君這顆暗子了。”
百裡安絲毫不懷疑蜀辭這些話語的真實性。
正如她所言,他身囚於昆侖淨墟之事,廣為六界所知,阿嬈在得知他身藏於昆侖山之事,甚至都已經演算出他會因這場神罰試煉而參與其中。
不惜以身犯險,入夢為籠,試圖囚他無期。
雖說百裡安在夢殺境術之中,亦有所反擊,阿嬈已全然不記得夢中發生的一切事跡,這點對於百裡安倒是極為有利。
隻是今日經蜀辭這般提點,他更是能夠明確,當年阿嬈布下小山君這枚棋子,看似是為了向老魔君展示自己的實力與價值。
可是能夠值得她這般費心鑽營的,更多的便是為了今日這種情況吧?
阿嬈的執念入骨太深。
百裡安對於那一點點撿拾回來的記憶碎片不甚完整,卻也能夠察覺得到,阿嬈對於他當年背負冰棺,徒步而行天荒十萬裡冰雪之域,抵達昆侖山,為滄南衣庇佑之事,亦是有著近乎瘋魔的暴虐情緒。
可以說是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說她在十四萬年前就開始埋子布局,在昆侖山中提前布置一把刀,百裡安一點也不意外。
隻是說來說去,還是因他之過,將小山君這樣的無辜之人牽連其中。
蜀辭似是看穿了百裡安的想法,她帶著幾分憂色看了他一眼,道:“現在不是同情那孩子的時候,小山君命格過於孤煞,靠近她不會有好事發生。
若她體內的惡魂釘當真沒有煉化的話,這也就意味著她這副半仙之身極為危險。
想來這也是那老女人不讓她修行的原因所在,十四萬年,足以讓她的那顆心臟與惡魂釘融合,但凡那惡魂釘稍有異動,染上那惡煞之氣,都十分的棘手。”
倒也難怪那小家夥終日麵無血色,這麼多年來,身體幼弱無法長大成人,日夜疾病纏身,不得安寧,每隔時限,都要前往仙陵城一趟,借以鬼山之中的萬鬼之氣,滋養身軀。
如此說來,汲取那萬鬼之氣,並非是為了拔除惡魂釘,而是為了滋補惡魂釘,使其不知衰朽。
那惡魂釘早已與她心脈相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百裡安若有所思,良久,他緩緩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金鴉漸西沉,自東方遠山的浩瀚長空裡,一抹濃重的夜色宛若天人潑墨一般鋪蓋而來。
昆侖山的夜晚與人間的緩慢之勢不同,可謂是來勢洶洶,在那潑墨般的夜色深重的輪廓邊緣,渡著一層昏暗的金紅色,像遠古雪夜戰場上尚未退儘的血。
冷夜沉沉,雪花鬆軟濕潤,從濃厚而低重的墨色烏雲中飄落下來,貼附在宮道間,偌大的天地白茫茫一片。
百裡安伸手握了握蜀辭的手掌,發現她掌心指尖泛著冰冷,又觀了一眼她的臉色,便知她狀態開始逐漸不好了。
他目光關切,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你已經陪我說很多話了,今夜你先回小山居中去。”
蜀辭並非是什麼扭捏的性子,她攏了攏身上柔軟的氅衣鬥篷,夜色風雪裡,她鼻尖凍得微微泛紅。
一雙幽藍色的眼睛裡似有一點點殘存的濕潤,在逆光的昏暗宮道裡,亮得像夜空裡的被搗碎了的星光。
她沒再如往日一般鍥而不舍、死纏爛打地黏著他,蜀辭支起身子,在他冰冷的眼角間輕吻了一下,動作很輕柔,但眼底卻透露著幾分不甘。
她低聲說道:“小東西,我知曉你心裡頭裝了很多的事兒,但有些時候,依靠一下他人,適當示弱也並非是什麼壞事。”
還未容及百裡安細品此話的深意,蜀辭便已然翩然離去,化作兩尾小狐,足不沾雪地消失離去。
百裡安抬起被凍得僵硬的手臂,摸了摸眼角,忽然有理解了蜀辭這話中隱藏的意思。
如今身在昆侖,受製於人。
她這是讓他在昆侖神主麵前……適當服軟則個?
蜀辭的心思與城府,在麵臨比自己強大太多的強敵,做小伏低,韜光養晦她自覺不恥,這畢竟也是玩弄權術你來我往最常見的手段。
縱然方才在內閣之中與滄南衣爭鋒相對,不肯退讓一步,可心中卻也清楚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倒也難怪她方才走時,是那般不甘心的恨恨模樣。
隻是不甘歸不甘,對於百裡安還是多有耐心嬌哄,似是唯恐他剛極易折,因今夜雪罰之事,對滄南衣心生不滿。
收不住自己的情緒,到頭來吃苦的還是受罰的他。
隻不過對於百裡安而言,蜀辭這倒也是關心則亂了些。
百裡安雖自幼飽讀群書,他生性雖更偏於儒學思想,卻絕非迂腐古板之人。
傲骨錚錚之氣節,那就要看怎麼個氣節法。
百裡安可不想因為死要麵子而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