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傷害,尋常人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他非但不怨,竟還能如此大度,隻是讓少主道歉。
甚至都未讓他跪下道歉。
得了台階的宗主心中鬆了一口氣,怒揣兒子一腳,讓他趕緊道歉。
誰料,那死不悔改的小畜生竟咬緊了牙關就是不肯服軟道歉。
宗主即便是再狠不下心來,也沒有理由不將他打入死劍墓之下了。
聽到這消息的雲容震撼費解。
大師兄在當日去了姬裴的千鬆鋒,為他緊急穩固陰冥之體。
畢竟姬裴曾經乃是中幽英靈,即便入山已有百年,陰體仍舊不穩,需要君河常年以劍氣道養。
姬裴身體的狀況發生得突然,君河隻好布置課業,讓他們自行溫習。
遠赴千鬆峰的大師兄不知事情經過那也罷了,可被欺壓迫害的那幾位記名女弟子可是還活著的。
且不說她們身上還留有靈犬咬傷的齒痕,就說少主被揍成那副淒慘模樣也要解救她們的那份恩情,她們也必然會為他言明事情真相才是啊。
一番細問打聽下來。
結果卻是徹底地黑白顛倒了過來,記名女弟子身上的咬痕不是靈犬留下來的,而是小鬼噬咬的痕跡。
而她們更是一口咬定,她們是受到少主的命令上山,再遭其百般迫害,幸得白睿眾人慷慨相救。
而那幾名師兄也大義犧牲。
人證物證俱在,施暴者反而成為了英雄,小少主則是成了人人唾棄小邪魔。
雲容當即去尋宗主,將一切說明。
一個六歲的孩子,怎會有害人之心?
可終究是一人之語,隻講究實質證據的宗主羽如何能信。
最終,小少主還是被打入了死劍墓中。
一個小孩子,再怎麼早熟沉穩,那連成年弟子都遭受不住的鬼地方,雲容不該想象他要如何度過那三月時光。
出來後,哪裡還能有個人樣。
作為天璽十三劍,雲容便是再厲害,也無法公然違背宗主的命令。
隻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終究還是低估了那孩子心性的強大。
深處如此絕境之下,他竟還能夠尋求一絲反敗為勝的機會。
第十日的那個夜晚裡,他便成功地從死劍墓裡出來了。
是宗主大人親自下的墓,將他給抱了出來。
那一夜,冬雪霜寒,死劍墓下千蠍響尾,密密麻麻,暴躁凶戾,哪裡是隱針尾蓄勢待發不傷人的模樣。
白睿的屍體就倒在那片蠍海之中,手裡捏著一瓶拆封了的千鴆引。
說來可笑,今夜匆忙來請宗主大人入墓救人的,不是他人,正是白睿之父白術。
白睿名知曉自家少主被關押在死劍墓下受百蠍行身之刑,平日裡常人不敢近身的禁地,他卻為何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這裡。
手裡還拿著能夠讓死靈蠍變得瘋狂凶殘的千鴆引。
而本應隻會響尾嚇人的死靈蠍此刻卻不知有多少針尾斷在了小少主的身體裡。
而墓中的百蠍也莫名其妙地成為了千蠍。
宗主大人神情前所未有的陰鷙冷戾,懷中小小的孩童,渾身上下基本已經沒了一塊好肉,奄奄一息,麵無人色。
墓中,那些死靈蠍有大有小,大的足有拳頭大小,一針下去,能直接穿透人的骨髓筋脈。
而小的,卻比螞蟻還小,宗主將兒子抱出來的時候,還有密密麻麻的小蠍子勾著肉帶著血地從他的雙耳中爬出來。
雲容見此一幕,隻覺白睿那歹毒的畜生死不足惜!
她如何看不明白,早在少主被打入死劍墓的第一日起,他便偷偷到此,以千鴆引來狂化這些死靈蠍。
白睿是個極能隱忍的陰狠性子,他恨小少主害他失了男人應有的尊嚴,如何甘心他隻受三月蠍刑。
陰狠歹毒的他,便尋來那千鴆引,每天夜裡來死劍墓下折磨於他。
雲容不知這十日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可小少主的隱忍程度卻絲毫不必那家夥弱上半分,。
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竟是將白睿一同困在了墓中。
白術見愛子去了三日還未歸來,他心急如焚,偷偷去了一趟死劍墓。
可墓中的蠍靈已經瘋狂,他近身不得,無奈之下隻好將此事稟明宗主。
這下可真是不需要什麼證據了。
宗主不傻,見此一幕,如何猜測不出其中的疑點。
他再三逼問,甚至是嚴刑拷打,將那幾名忘恩負義的記名女弟子腿都打斷了,這才逼問出來事實的真相。
被蒙騙多年的宗主可謂是大怒,對被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兒子更是痛心疾首。
白術長老教子無方,被廢去修為,打斷雙腿雙手,被逐出師門。
甚至就連宗主平日裡最器重的大師兄也無辜受了牽連,被禁去修為,流放罪劍池三年。
此事一在天璽傳開,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雖十三劍師兄弟們十分同情大師兄的遭遇,可暗地裡,卻是更加佩服那孩子過人的堅毅心性。
尋常人在這樣的境遇下,怕是早已絕望,他小小年紀,竟能做到這一步,實在令人驚歎。
人人都在誇讚小少主聰慧過人。
可雲容卻知道,他至此以後,夜夜夢魘,被那蠍毒盲了雙眼,要瞎整整三年。
從此,更是落下了一個見到蠍子便驚白失色,渾身發抖的毛病。
他其實,並沒有他們想象得那般堅強。
死劍墓下的那一份絕望,又有誰能夠真正體會的。
雲容也是在那一年發現,雖然他貴為天璽少主,可身為他父親的宗主大人,雖能夠守護得了蒼生天下,卻獨獨守護不了自己的兒子。
若是有一天,宗主真正地失去了他,想來那必是源自於宗主的那份不信任。
雲容看人看事一向極準,果不其然,多年以後,出了一場廣夢城的鬼禍之亂。
少主在太玄宗遇害,幾乎身亡,最後被送至中幽,幸得嬴姬娘娘以命相護,這才保住了性命。
隻是至此之後,中幽與天璽、太玄、蒼梧徹底決裂撕破臉皮。
嬴姬娘娘更是揚言,凡天道三宗弟子涉足中幽皇朝,必格殺勿論!
凡三宗弟子死後英靈歸入中幽,必打入幽冥地獄,死不超生!
這規矩一立,中幽皇城這四個名字瞬間多了幾分殺氣騰騰之意。
而宗主也是在那個時候,徹底不認少主了。
自此,少主易姓為嬴,貴為中幽太子,鬼劍公子。
雲容也曾想過,或許這對於娘娘,對於少主而言是最好的結局。
至少,少主當真如她所想,回到中幽後大放異彩,成為世人豔羨的天道三子,與蘇靖、尹白霜齊名。
更重要的是,他有娘疼了。
時過境遷,雲容也曾在人間數次相逢少主,見他長大的模樣同小時候相差並不大。
隻是不知為何,舉手投足之間,與她心中期盼的那個少主,卻是微妙地有些不同。
兩百年後的今天,雲容在聽聞嬴袖上山問道劍閣的消息時,卻恍惚遙想起了當年。
立在羽寒橋上,卻再難將今夕意氣風發的中幽太子與當年蹲在橋下哭泣、滿身是血的小少主聯想在一起。
不知不覺,寒雲漸薄,一勾殘月出來了。
雲容看著橋欄上的小雪人,淡淡一笑,也不知為何,心境微妙有了一絲奇異的變化。
她忽然想要瞧一瞧這橋下風景了。
雲容托起小雪人,足下輕翻,劍裳舞動如夜下墨蓮綻放,白靴沾水而過。
她負劍彎腰,對著應該是空無一人的橋底輕輕一笑,宛若逗弄當年受了委屈的孩童,語氣俏皮:
“小家夥,可彆哭鼻子了,瞧,我給你捏了個小雪人。”
光線昏暗的橋下,一隻蒼冷修長的手穿過黑暗而來,指尖帶著不似人類的體溫,青袖下露著一截削瘦的腕骨。
那是一隻少年的手。
冰涼的手接過了冰涼的雪人。
昏暗的陰影中,卻響起了溫暖的輕笑。
他說:“好,不哭鼻子了。”
雲容石化一般,呆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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