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膚色較黑,膚質較為粗糙的緣故,井上看上去稍有些顯老。
明明今年才31歲,剛過而立之年而已,但看起來卻像個40歲打底的老大叔。
從井上和周助、近藤、衝田等人的互動中,不難看出——近藤一家確實是把井上當家人一般看待。
周助用著像是在對待自己的摯愛親朋般的熱情態度和井上攀談。
平常總臭著張臉的阿筆,難得地收起了臉上的冷峻。
近藤和衝田看向井上的目光裡,充滿了尊敬與信賴。
身為一介外姓人的井上,竟然能在試衛館、在近藤一家中擁有著如此崇高的地位……青登對此相當理解。
畢竟井上的故事,青登聽來也甚感敬佩。
在今夜和井上正式謀麵之前,連井上長啥樣都還不知道的時候,青登就已對這位試衛館的老人充滿了敬意。
於此前的某次聊天中,衝田曾和青登說過:井上在住進試衛館後,自發地包辦了洗衣、打掃、做飯等幾乎一切的家務活。擦洗道場地板、清洗竹劍等經營劍館所必做的各種苦活和累活,井上也常常是搶著去乾。
每逢有人問井上為何要這麼任勞任怨地做這些臟話、累活、苦活,這個老大叔總是樂嗬嗬地回答道:
「因為這些事情很有趣啊。你不覺得親手將自己鐘愛的劍館給建設好、打理好,是一件很有樂趣的事情嗎?我反正是樂在其中的。」
簡而言之——井上源三郎就是試衛館的一頭勤懇的老黃牛。
對周助、近藤等人而言,井上即是將他們的衣食住行給打理得井井有條的老管家,也是值得信賴的親昵愛徒、可靠前輩。
自進到廳房……不,確切的說,是自青登等人現身起,井上的目光基本就沒有從青登等人的身上離開過。
他看向青登等人的眼神,充滿了好奇。
井上用著這樣的視線來打量青登等人……倒也理所應當。
畢竟在他回老家幫老友墾荒之前,試衛館的住客不過也就他、周助、阿筆、近藤、衝田,共計寥寥5人而已。
隻不過大半年沒回江戶而已,試衛館內就一口氣多了那麼多張嶄新的麵孔……
對於「試衛館最近幾個月來多了以青登為首的許多新住客」的這一事,井上肯定是知道的。
在井上回老家後,周助和近藤等人一直有和井上進行書信往來,周助他們肯定有在信裡提及過試衛館的近況。
井上隻是不知道這堆新麵孔都分彆是誰而已。
周助察覺到了井上這股頻頻朝青登等人投去的好奇視線。
「哎呀,光顧著聊天了呢。」
周助笑了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井上,來,我帶你認識一下!」
周助將身子微微一側,讓井上能更好地看清坐於他身後的青登等人的臉。
「這幾位就是我和勇此前在寫給你的信件裡,頻繁提及過的橘青登、齋藤一、永倉新八、原田左之助以及九兵衛!」
井上順著周助的話,朝青登、齋藤一行人抱以和藹的笑容。
「哈哈哈,咱們試衛館現在真是人丁興旺啊!」
井上將身子坐得更加筆直了些。
「你們好呀。」
「雖然你們應該都知道我是誰了,但我還是再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吧。」
井上毫無架子地弓下腰,雙手以三指貼地,向著青登等人躬身行禮。
「我叫井上源三郎,初次見麵,請多關照。」
麵對在試衛館中有著極高輩分及地位的井上,青登等人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失禮。
永倉很有武士風範地行了個標準至極的躬身禮。
「在下永倉新八,初次見麵,請多指教。」
原田大大咧咧地豎起右手拇指朝自己一比。
「我是原田左之助!」
齋藤微微欠身,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沒有半點情緒。
「齋藤一,幸會。」
……
最後一個報上大名並還禮的人,是青登。
「在下橘青登。久聞公之大名,今日終有幸相會,喜不自勝。」
「哦?」井上的眉毛用力一抖,雙眼一亮。「你就是橘青登呀。」
井上一邊仔仔細細地端詳青登的麵容,一邊朝青登露出一張似農民般淳樸的大笑臉。
「橘君,我老早就想見你一麵了。」
「老師傅和小師傅寄給我的信裡,經常有提及你的事情。」
青登心中暗道:井上口中的老師傅和小師傅,指代的應該就是周助和近藤了。
「早在今年年初,你剛拜師試衛館時,小師傅就給我寫了封洋洋灑灑的長信。」
「信裡絕大部分的內容,都是在誇讚你。」
「小師傅直接在信裡對我直言:「我們試衛館多了一個不論是天賦還是刻苦程度皆出類拔萃,未來定大有作為的極厲害的新弟子」。」
「在看過小師傅的這封信後,我就一直很想見你一麵,親眼看看能被小師傅如此盛讚的人物,究竟是何模樣。」
「今夜終於是得償所願了啊。」
井上轉動視線,將青登粗略地從頭打量到腳,然後「哈哈哈」地笑了幾聲。
「橘君,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帥氣很多呢。」
青登笑了笑,謙虛道:
「井上先生,你過獎了。」
「不必喊我「井上先生」。」井上用力地擺了擺手,「大家都是試衛館的一份子,無需用如此生疏的稱謂來喚我。」
「直接像小師傅和總司那樣,喊我為「源叔」吧。」
「既好聽又好念。」
井上在說這句話時,視線從青登、齋藤、永倉、原田的臉上逐一劃過。這個動作自然是「你們幾個都可以喊我為「源叔」」的意思。
井上為人之和藹,讓青登感到稍有些驚訝。
相比起劍館的大劍館,井上給人的感覺更像是與人和善的領家老大爺。
青登等人和井上相互做過自我介紹之後,周助重新和井上攀談起各種閒雜事來。
「源,你回老家那麼久,應該沒有耽擱了劍術的鍛煉吧?」
井上哈哈一笑,不假思索地答道:
「老師傅,我怎麼說也是一名劍士啊。」
「回老家的這幾個月裡,我不僅沒有懈怠過鍛煉,還在步法上有了全新的感悟。」
周助聞言,喜上眉梢。
「哦?全新的感悟?什麼樣的感悟?」
此時廳房內的絕大部分人都是武者,對和武術相關的話題自是有著更深的興趣。
井上的這句話,立即吸引了包括青登在內的廳房內大多數人的注意力。
「嗯……」井上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喉頭,「什麼樣的感悟……這個我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呢。」
說到這,井上放下摸喉頭的手,嘴角一咧。
「老師傅,光靠一張嘴,很難跟你解釋清我對我的步法究竟是做出了什麼樣的新改進。」
「這樣吧,老師傅,我直接將我的這新步法展示給你看吧。」
「等你親眼看過後,你應該就知道我的步法相較以往,到底有著什麼樣的異同。」
「謔謔謔!」周助輕輕地一拍大腿,「好啊!來,我們去道場吧。讓我好好看看你究竟是在步法上得了什麼新的感悟!」
雖然周助平常總笑嗬嗬的,一副相當不靠譜的樣子,但他本質上,仍是一名劍士、天然理心流宗家的三代目掌門人兼試衛館的現任館主。
在「弟子培育」及「劍術」相關的事情上,周助一直都抱有著相當高的激情與熱情。
「喂。」阿筆眉毛一擰,看了看周助,接著又看了看井上,「都這個時間了,你們還想去道場?」
窗外,月亮已高懸於夜幕之上……現在的時間,大致為22點剛過。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時間已是妥妥的深夜。
「謔謔謔,夫人。」
妻管嚴的周助,這個時候難得硬氣了一回。
「弟子的技藝獲得精進了……我這個做師傅的怎能不在第一時間看看呢?」
「……」阿筆似是被周助的這句話給說得啞口無言了。
她沒好氣地瞥了眼周助,然後一言不發地閉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啊,說起來……」回想起了什麼事情的井上,忽地將腦袋一偏,看向衝田,「總司,剛剛你幫我開門時,我見你和橘君都有穿著護具,你們適才是正在道場內練習劍術嗎?」
「啊,是的。」衝田點了點頭,「我和橘君當時正打算小小地切磋一下。結果我們兩個才剛穿好護具,源叔你就來了。」
「原來是這樣……哈哈哈,那我得說句「抱歉」才行了呢,不好意思啊,打擾到你們兩個的練習了。」
說罷,井上若有所思地抿上嘴唇,沉吟起來。
「……橘君。」
井上大致隻沉吟了兩息都不到的時間,便抬起頭來,微笑著看向青登。
「橘君,不知你現在能否和我較量一場呢?」
青登聞言,臉上浮現訝色。
還未等青登臉上的訝異之色徹底凝聚成型,井上便接著往下說道:
「我非常想要親身體驗一下能被老師傅和小師傅那麼高度評價的你,究竟實力幾何。」
「我的新步法得在與人戰鬥時,才能展現得真切。」
「所以乾脆一舉兩得吧!」
「直接和你切磋一場。既能向老師傅他們演示我的新步法,也能讓我借機來好好看看你的實力。」
「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隨著井上話音的落下,在場所有人的目光紛紛往青登的身上集中而去。
青登眸光微閃的視線,遊走在「現實」和「思考」之中。
青登沒有讓大家等待得太久。
僅眨眼的功夫,便見青登「呼」地長出一口氣。
「那麼,便請井上先……請源叔你不吝賜教了!」
……
……
眾人從廳房移步到道場。
站於道場左側的青登,最先穿戴好了護具。
為了確認手中的竹劍沒有出現什麼裂損而仔仔細細地將其檢查過一遍之後,青登揚起視線,透過麵罩的縫隙打量著對麵還在穿手甲的井上。
青登的眼眸,清晰地倒映出井上的身影……漆黑的童孔深處緩緩冒出星星點點的好奇與鬥誌昂揚的戰意!
井上主動邀他來酣戰一場……青登求之不得!
井上想要親自一試青登的實力之深淺,青登又何嘗不想親身體驗一下身為試衛館頂尖高手之一的井上的實力究竟有多強呢?
井上的相貌相當地有欺騙性。
不熟悉井上的人,在初睹井上的容貌時,可能隻會下意識地覺得這個大叔是個隨處可見的老農民。
他們絕對想不到……這位怎麼看都是個人畜無害的老農民的大叔,是免許皆傳的持有者!
在剛拜入試衛館門下時,就有一位很熱心的前輩跟青登科普過:不計館主近藤周助在內的話,他們試衛館共有如下這4名頂尖高手——近藤勇、衝田總司、土方歲三以及井上源三郎。
論劍術實力,持有天然理心流的免許皆傳的井上源三郎,是試衛館母庸置疑的實力最頂尖的高手之一。
「免許皆傳」是江戶時代的劍術界中最高級彆的許可證明。
唯有徹底掌握該流派的全部招數並獲得師傅的認可後,才能得到「免許皆傳」的評級。
不同的劍館,對於免許皆傳的頒發有著各不相同的標準。
有的劍館的標準相當嚴格。
有的劍館……隻需你給館主一點錢,館主就能發張他們流派的免許皆傳的證書給你。
而試衛館恰好就屬於前者。
周助對免許皆傳的授予標準,把控得相當嚴格。
截至目前為止,不包括周助本人在內的話,全試衛館上下僅有3人成功獲頒免許皆傳:近藤、衝田以及井上。
連土方都沒有得到免許皆傳。
不過土方之所以未被周助頒授免許皆傳,並非是因為他的實力不足。
少年時期的土方,是一名靠四處兜售他們的家傳秘藥「石田散藥」為生的賣藥郎。
在四處行商賣藥的同時,至各地的劍館修業及比試。
不知不覺間,從各座劍館那兒偷學來了不少的劍技。
而土方本人又是個超級惹事精,性格和嘴巴都很臭的他,隔三岔五地就在外頭和人打架。
在這一場接一場的乾架中,土方又於無意識間從這些乾架對象的身上偷學到了許多街頭搏擊技巧和各類奇怪的招式。
在進入試衛館,開始修習天然理心流後,土方將他所偷學到的各個流派的劍技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街頭搏擊技巧統統融進了他的天然理心流之中。
因此,土方的天然理心流是經過他本人改造過的「另類版天然理心流」。
周助認為土方不是純粹的天然理心流劍士,所以才遲遲未給土方頒發天然理心流的免許皆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