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比這還過激的事情,他今夜都做過……而且還不止一次。
默默地將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路,無視源源不斷地從總司那邊導進自個體內的電流的青登,神色自若地背著總司出了更衣間,向大門、向千尋屋外大步走去。
一來到大門,坐在櫃台後麵的湯婆婆就立即於第一時間注意到了正被青登背在身後的總司。
“哎呀,這位客官怎麼了?”湯婆婆一臉擔憂地焦急問道,“他也像剛才的那位客人一樣泡昏頭了嗎?”
湯婆婆口中的“那位客人”,所指的自然是適才被近藤和千葉重太郎給抬出去的井上。
因為柿子被緊緊地壓成柿餅的緣故,湯婆婆並沒有發現青登背後的人已經從男孩“變為”了女孩。
“沒事沒事。”青登微笑道,“隻是時間有點晚了,她有點犯困了而已。”
“喔……”湯婆婆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跟湯婆婆禮貌道彆之後,青登順利地撩開門簾、穿過鋪門、來到澡堂之外。
剛走出千尋屋,夏夜獨有的濕熱空氣,就立即如潮水一般自四麵八方包圍住青登。
從千尋屋到試衛館的這一段路,並不經過密集的住宅區,沿途也沒有那種一直營業到淩晨的居酒屋,因此在目前的這個時間段裡,這片區域的街頭基本上是連鬼影都不見一隻。
所以,不出意外的話,青登是不用擔心會在回試衛館的路上,碰見到什麼行人的。
給總司穿好衣服、將總司帶出澡堂……這些最麻煩、最棘手的難題都已逐一順利解決,頓感鬆一口氣的青登,發出凝聚了今夜所有疲勞的綿長歎息。
這時,青登忽地發現背後的總司好像自剛才起就格外安靜,故青登微微側過腦袋,朝身後看去。
“……”總司呼吐出輕盈、平緩、富有節奏的氣息
在出了悶熱的浴池後,總司的臉色明顯好轉了不少。
健康的血色重新染上她的雙頰、嘴唇。
看著正將左臉頰緊貼自己的右肩頭,睡得香甜的總司,青登的臉上不自覺地掛起一抹澹澹的笑意。
為了不影響到總司的睡眠,青登特地將走路的步幅放緩了些許。
可就在青登剛將視線給收束到前方時——
“唔……唔嗯……”
右肩頭冷不丁地傳出仿佛能讓人聯想到輕煙的囁嚅聲。
以為是總司醒過來的青登,連忙再次扭頭朝身後看去。
總司並沒有睜眼……貌似正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中的他,將腦袋用力前伸,線條優美的下巴鉤住青登的右肩。
總司此舉,使得她的臉現在離青登極近……近得青登都能看清她俏臉肌膚上的紋理,近得倆人的鼻息都快撞在了一起。
青登怔了怔,然後以慢半拍的反應用力將腦袋後仰,拉開自己和總司臉的間距。
“姐姐……”
截至適才為止,一直隻能發出虛弱呻吟的總司,忽地吐出了清晰的、如歎息一般的細語。
“我……不想放棄劍術……”
聲音很輕……但卻隱含明確且堅定的意誌。
不願意被姐姐的個人獨斷所支配的強烈意誌。
青登因驚訝於總司這句呢喃中所潛藏的巨大力量,而微微睜大雙眼。
——都意識不清了,卻還依舊在掛念著姐姐阻止自己學劍的事嗎……
青登此刻才驚覺——總司對劍、對劍術的愛,貌似要比自己此前所預想的要深得多。
這番遲來的感悟,還未來得及好好地醞釀、細品,就被突然介入思緒的衣服摩擦聲吞沒。
“嗯……唔嗯?”
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衣服布料被輕輕摩擦的聲音,青登感到自己右肩所承擔的重量減輕了許多——總司慢慢地抬起腦袋並緩緩睜開雙眼。
“橘……橘君……?”
總司像剛睡醒一樣,有氣無力地眨動了幾下惺忪的眼睛。
她看了看與她近在遲尺的青登的臉,然後又看了看左右兩側的街景以及頭頂的星空與圓月。
眼神像無法聚焦一樣茫然。
總司眼睛和舌頭“醒了”,但意識仍未完全蘇醒。
直到片刻之後,名為“神智”的光輝才一點點地填滿了總司空洞的目光。
意識模湖前的記憶,如泉湧一般複蘇。
僅轉眼的功夫,剛剛還一臉迷茫的總司神情大變。
一抹抹驚愕之色攀上了她的雙頰。
“橘君……我們這是在……?”
雖然能正常說話了,但語氣依舊非常虛弱。
“我們在回是試衛館的路上。”
青登要言不煩地向總司解釋剛剛在澡堂內所發生的一切。
總司的記憶,隻到千葉重太郎的驀然到來。
再之後澡堂內發生了何事,她便不知曉了。
得知在自己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裡,竟發生了如此多事情的總司,臉上神情發生了精彩的變化。
“這樣啊……”
總司輕聲都囔。
“是近藤兄和源叔幫忙支走了重太郎啊……”
“那除了土方先生之外,我也得跟近藤兄和源叔好好道謝才……”
話尚未說完,總司的語音便猛地頓住。
同一瞬間,她的五官像被凍結了一樣,表情僵硬無比。
之所以會有如此異樣,全因總司驟然想到了什麼……
“橘君……難道說……是你獨自帶我出浴池,並幫我穿衣服的嗎……?”
總司以一種音調微微顫抖的遲疑口吻,戰戰兢兢地這麼問道。
雖然使用的是疑問句的句式,但語氣裡的疑問語氣卻並不濃鬱。
因為對於自己所問出的這個問題,總司早已知道答桉。
周圍沒有任何同性的夥伴,此時此地隻有正背著自己的青登……究竟是誰帶她離開千尋屋,一目了然。
不過,儘管已知道問題的答桉多半是什麼,但總司還是帶著一種僥幸心理,以一種“萬一呢?”的心態,小心翼翼地向青登求證。
“……”青登沒有說話。
準確點來說,是不知該怎麼開口……
在下定決心要僅憑一己之力帶總司回試衛館時,青登就已經做好了會有這麼個時候的心理準備。
青登一度想蒙混過去,但是在總司開口質詢的時間點,蒙混就已經來不及了,而且這種事情也沒可能一直瞞著總司。
如此心想的青登打消了湖弄總司的念頭,“哈”地一聲長出了一口氣,然後用儘量平靜的話音緩緩說:
“嗯……沒錯,是我獨自將你帶出浴池,並幫你穿好衣服。”
因為不知道該朝總司擺出什麼表情的緣故,在說這句話時,青登全程目視前方,不敢看身後的總司一眼。
這個瞬間,青登明顯感到背上的總司身子僵住了。
接著,他聽到了充滿總司個人風格的叫聲:
“啊哇、啊哇哇哇哇……”
青登也是直到今夜才知道,總司在害羞時會發出“啊哇哇哇”的奇怪叫聲。
他扭頭向後一看,不出他所料,他見到了一張大紅臉。
像被紅色的噴霧漸染上一層豔紅的臉蛋,看上去鮮豔欲滴。
在青登看過來,二人四目相對後,總司立即像是想躲著青登一樣,將腦袋一縮,把俏臉深埋進青登的後背,深埋進青登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精致的手指與腳趾用力扣緊……力度之大,使得手指和腳趾的骨節都微微泛白了。
青登見狀,連忙道:
“你放心,我在帶你離開千尋屋時,沒有亂碰、亂看過你的身體!”
為了讓這位正羞得不敢見人的少女儘快“振作”起來,青登將他是如何將總司帶離澡堂的全過程,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待將能說的話,能做的解釋,皆以道儘後,青登立即將注意力集中到身後——他的後背靜悄悄的……總司不發一言,依舊將臉蛋緊縮進青登背部的衣服裡。
青登以為總司這是生氣了。
這也難怪……雖說他自個口口聲聲地說著沒有亂碰、亂看總司的身體,但這些通通隻是他的一麵之詞而已。
就算總司相信青登方才所說的每一句話,但總司也不是傻子,她肯定也知道:青登帶她離開千尋屋時,不可能不跟她有任何的肢體接觸。
青登目前所身處的時代,可不是開放的21世紀。
男女之間,哪怕隻是普通的肢體接觸,都算得上一件極為曖昧的事情。
正當青登不知該如何是好時——
“橘君……對不起啊……”
被出乎意料的道歉聲所吸引的青登立即向後看去。
總司以慢騰騰的動作,一點點地抬起小腦袋。
她的臉仍泛著鮮豔的紅暈……但眼神已不見剛才的迷離。
隻見她揚起視線,認真地與青登對視。
“都怪我泡暈頭了……給你添了那麼麻煩……”
“為了在不亂碰、亂看到我身體的情況下帶我離開澡堂……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吧?”
總司沒有詢問青登其所言是否為真。
也沒有為青登碰過她的身體而生氣。
首先說出口的話……是“對不起啊”。
她這句簡單的道歉,蘊藏了對青登強烈的信任。
隻有完全相信青登確實是沒有對她有任何非分之舉,才會在開口說出她的第一句話時,是坦誠地對青登遞上一句道歉。
從剛才起……不,是從今夜發現總司是女兒身起,青登的大腦就飽受各種各樣的“精神衝擊”。
而在今夜的每波“精神衝擊”中,唯數正以“現在進行時”發生的這波衝擊,帶給青登的“威力”最大。
此時此刻,青登隻感到有種實實在在的、宛如漸漲的潮汐般的奇特感觸,浸染遍他的全身。
“沒、沒事。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
青登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目下,不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將話給說利索。
“抱歉啊,按理來說,帶‘在浴池內泡昏頭的你回家’這種事,怎麼也不該輪到身為男性的我來做。”
“沒關係……”總司輕輕搖頭,“你也是為了我才不得已為之……”
青登:“……”
總司:“……”
在總司的話音落下後,倆人便雙雙沉默了下來。
但奇怪的是,即使誰都沒有再講話,也沒有那種令人感到無所適從的局促氛圍在二人間湧現。
忽有一陣柔和的風自遠方的天際掠來。
這個時候,背著總司的青登恰好從一棵紫陽花樹下走過。
風卷,花起。
身影正緊密貼合在一起的二人,沐浴在於月光和花瓣中有了形狀的和風之中。
……
沒來由的,青登突然想起了總司剛剛尚未蘇醒時,在無意識下所訴的那句呢喃。
“……衝田小姐,我算是明白了啊。”
青登將視線投轉回總司的身上。
目光裡,流露出澹澹的無奈。
“你姐阻止你練劍的最主要原因……是因為你是女兒身吧?”
總司為難似的拉下眉角和唇角——這個動作,隻出現了一瞬間。
一瞬間過後,她便像是早就料到青登會有此一問似的,無可奈何地微微一笑。
她以這抹淺淺的笑容,承認了青登所說的一切。
“嗯……是的。”
“什麼‘能靠劍術養活自己的人寥寥無幾’、什麼‘擔心我玩物喪誌’……這些統統都是次要原因。”
“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我姐覺得女性就不應該深入地學習什麼劍術……”
“……”青登沉默了片刻,隨後問出在發現總司的真實性彆後,就一直盤踞在他腦海間的疑問,“衝田小姐,你是為了能夠順利地學習劍術才女扮男裝的嗎?”
總司笑著輕輕頷首。
“橘君,我應該有跟你提過……我出生於江戶的白河藩邸,在江戶長大。”
“因為父母早夭,所以我基本上是被我的2個姐姐帶大。”
“姐姐她們平日裡都需要去工作掙錢,沒法一直陪我玩,所以我的童年,基本就是在江戶的街頭四處瞎逛、瞎玩中的度過的。”
“大概就是在我9歲的時候……我於無意間來到小石川小日向柳町,首次見到了試衛館。”
“那個時候的試衛館可比現在要冷清得多了,基本就沒有多少學徒。”
“說來挺好玩的,我與試衛館的緣分,起始於對這座冷清劍館的好奇。”
“我那時心想著:為何其他劍館都熱熱鬨鬨的,唯獨這座劍館那麼地安靜?”
“一時好奇,就偷偷地翻過圍牆,溜進館內。”
“接著……我就看到了當時身子骨還挺硬朗的師傅在道場內訓練學徒。”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天然理心流。”
總司的臉上,這時緩緩泛起懷念的溫柔笑意。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投緣吧。”
“在見到天然理心流的第一眼,我就被這門專注於爆發、進攻的劍術流派給吸住了眼睛。”
“在看到天然理心流的那個瞬間,我就下定了決心——我要學這門劍術,我非學這門劍術不可。”
“我二姐並不反對我習武,唯獨大姐認為女子學習武術沒有任何的用處。”
“我印象可深了啊。”
“為了能說服大姐允許我去試衛館修習天然理心流,我每天糾纏著大姐。”
“一見到大姐就立即撲過去,抱著大姐的大腿,哀求她‘開恩’。”
“為了打動大姐,我甚至還用上了?
??嬌、撒潑、在地上打滾、出錢賄賂等各種手段。”
“年輕時的大姐還不像現在這樣鐵石心腸,再加上我是以‘我練劍隻是想強身健體、磨練身心’這種大姐她勉強能接受的理由來進行勸說,在幾番折騰之下,總算是成功說動大姐允許我去試衛館學劍。”
“好不容易才過了大姐的那一關……結果馬上又出現了個新狀況。”
“試衛館並不收女學徒。”
“師傅他在為人處世上相當地隨和、開明,卻唯獨在劍道上相當地古板,堅持著‘不傳劍術給女性’的理念。”
“但這點小麻煩和‘說動大姐’相比,實在是太容易解決了。”
總司露出愉悅的笑容。
“既然隻收男性,那我扮成男孩子不就行了。”
“我換上男裝,自稱自己是武家之子:衝田宗次郎,順利地拜入試衛館門下。”
“就這樣,在曆經重重困難之後,橘君你所熟悉的那個‘天才美少年’就這麼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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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田小姐泡了那麼多天,總算是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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