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江戶,某座餐館——
“興致起來了!讓我來為大家跳一首我老家的舞蹈!”
大活寶原田推開身前的餐桌,快步站到房間的中央,一邊“咦咦哦哦”地哼著不知名的曲調給自己伴奏,一邊跳著意義不明的舞蹈。
原田的舞蹈不能說是無法直視,隻能說是不堪入目。
沒有一個音是在調上的歌聲、仿佛完全不受大腦控製的僵硬四肢、與歌聲完全不合拍的動作……
一言以蔽之——精神汙染級彆的舞蹈。
但這種除了引人發笑之外,彆無用處的舞蹈,對於“慶功宴”這種越熱鬨越好的宴會而言,倒是剛剛好。
不需要多麼驚豔的歌喉與舞步,隻需要你敢跳敢唱,彆讓宴會冷場了就好——這就是慶功宴。
原田滑稽的舞步,引得房內眾人捧腹大笑,空氣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某些人……比如和原田關係很好,且受到宴會的歡脫氣氛感染的永倉;不好意思回絕原田的盛情邀請的藤堂……他們自發地組成了一支“臨時伴舞團”,與原田共舞。
對試衛館而言,雖然今日比賽的過程曲折了一些,但好在最終還是成功戰勝了玄武館。
既然贏了比賽,那麼順理成章的,自是應該舉辦一場歡騰的慶功宴。
在入夜後,周助就包下了某間餐館的一座大包間,用作慶功宴的宴席現場。
不少與試衛館有關的人士,都受邀參宴。
比如藤堂平助。
比如桐生、木下舞。
比如衝田光夫婦。
宴席甫一開始,氣氛就被笑聲與酒水烘托至最高潮。
許久沒有舉辦過這種有著足夠名目的可以暫時性地將現實的瑣事放置到一旁,全心全意地將全部心神投注到眼前的歡愉上的宴會了。
難得可以毫無顧慮地放鬆一把的眾人,縱情地吃著、喝著、唱著、玩鬨著。
若不是因為顧慮到有絕對不容許自家丈夫(周助)和外頭的女人不清不楚的阿筆在場,土方都想去請一些可以對她們動手動腳的藝妓過來助興了。
當然,大家之所以鬨得如此之瘋的一大重要原因,是今夜宴席的所有花費,皆由周助給承包了。
不用錢的飯食、酒水,大家當然吃得開心、喝得暢快了。
對於周助的此等豪爽之舉,負責掌管試衛館的財政大權、為了讓試衛館的每月盈餘更好看一些而每日殫精竭慮的阿筆,雖臉色黑得厲害,但也沒有出聲指摘什麼。
慶祝試衛館戰勝玄武館的宴席,其全部花費皆由身為試衛館館主的周助來承擔——這隻不過是合情合理、理所應當的事情。
在慶功宴上,對館內門徒、宴席賓客們大喊一聲“今夜的慶功宴,我們各付各的”……吝嗇如阿筆,也做不出來這麼丟臉的事情。
錢財固然重要,但對阿筆而言,“家門榮耀”和“武士的臉麵”才是最需注重的。
反正今日比賽的勝利也令阿筆覺得很揚眉吐氣,所以阿筆便姑且破例一次,陪著周助久違地來個大手筆,在今夜瘋狂撒幣。
青登和總司——這對今日這場勝仗毋庸置疑的最大功臣,並肩坐於距離宴席主座很近的地方。
之所以如此安排青登和總司的座位,就是為了方便大家給這2位大功臣敬酒。
“夠了,衝田君,喝完這杯就彆喝了。”
青登一邊沒好氣地說著,一邊將總司手裡剛喝空的酒杯一把奪過來。
總司屬於那種“平日裡不會主動碰酒,但一旦喝到酒就一定會喝到自己沒意識了才罷休”的人。
而總司本身的酒量很一般,喝個幾杯就會開始醉醺醺的。
此刻,總司已不知喝了多少酒,整張俏臉都變成了可愛的淡粉色。
搖頭晃腦,講起話來嘟嘟囔囔,整個人仿佛都快融化成半液體態的團狀。
再讓總司喝下去,她就真要斷片了,所以青登當機立斷,立即將總司的酒杯給奪下來。
“橘先生說得對。總司你不能再喝了。”
一旁的衝田光附和道。
在周助他們的有意安排下,身為總司親屬的衝田光夫婦的座位,被設在了總司的旁邊。
總司的左麵坐著青登。右麵坐著自家姐姐和自家姐夫。
換做平常,總司這個時候多半會大聲抗議,表示自己“我還能喝!我要喝!”
但目前的意識已然處於恍惚狀態的總司,已經連句完整的話都快說不清了。
酒杯被青登奪走後,她隻呆呆地看了看空蕩蕩的手掌,看了看以強硬的口吻要求她不能再喝酒的青登與衝田光,然後——
“唔呣……~~”
撅了撅嘴唇,以軟糯的音調發出不悅的低吟後,默默地抓起筷子,繼續吃飯。
“橘先生!”
忽地,原田湊到了青登的跟前。
“過來和我們一起跳舞吧!”
“呃……我就不必了。”
青登尷尬地乾笑了幾聲,禮貌回絕道。
原田他們的舞蹈,對於青登、對於這個時代而言還太早了些。
跳這種舞蹈……青登實在是敬謝不敏。
見青登不願來和他們共舞,原田也不強求——他轉而撲到了齋藤的跟前。
“齋藤!難得的宴會,你咋還那麼安靜啊!過來一起玩啊!一起來跳舞吧!”
“我就不必了……”
想也知道,連青登都不願陪原田、永倉他們跳這種“超越時代”的舞蹈,遑論性格孤僻的齋藤。
在原田熱情邀請齋藤來同他們共舞時,青登驀然注意到原田的腳步似乎有點虛浮。
青登順勢將視線一揚,看向原田的臉。
酒量非常好的原田,已經喝乾了好幾瓶清酒。
雖然精神頭仍很好,但臉龐已是一片酡紅。
不過即使如此,仍隱約可見潛藏在“酡紅”底下的虛弱“蒼白”。
見狀,青登不禁於心中暗道:
——土方的“收藏品”可真厲害啊……
前陣子,即青登發現總司“真身”的那一夜,為掩護青登帶泡昏頭的總司離開,土方以“我想將我不要的部分‘收藏品’送給你們”為由,將永倉、齋藤和原田帶離了浴場。
做戲做全套……土方還真有一直在收藏某種很特殊的東西,而他還真將他的這些“收藏品”裡的一部分,送給了永倉他們。
土方所收藏的東西……是江戶遊女們的個人資訊。
遊女:即妓女。
在江戶時代,人們管專門從事那種生意的風塵女子叫“遊女”,管青樓叫“遊女屋”。
因為日本特殊的人文風俗,以及在這種階級極度固化的社會裡,需要有個供精力旺盛的年輕男性發泄多餘精力的渠道這種現實需求,遊女和遊女屋一直是江戶幕府予以承認的合法職業、合法商鋪。
為了方便管控,江戶幕府隻在江戶的一處地方開設了合法的紅燈區。即設立於淺草寺後方的日本堤上的吉原。
千年古刹和全國最大的紅燈區是鄰居……也不知道日本人怎麼想的。
從另一個角度來想……這似乎剛好能達成一種特殊的“一條龍服務”——在吉原發泄完後,走個幾步、轉個彎,就能到淺草寺懺悔自己又沒管控好下半身的罪業。
江戶幕府硬性規定:隻能在吉原開設遊女屋。在除吉原之外的地方開設遊女屋都是違法行為。
想當然爾——土方這種風流成性,現女友、前女友多得能組幾隻足球隊在那踢小組賽的人,哪可能不是吉原的常客?
出於個人興趣,也為了方便自己玩樂,土方將自己接觸過的所有遊女的資訊都收集了起來,整合自製成了“土方版·吉原細見”。
為了方便遊客們去吉原玩樂,市麵上一直廣泛流傳著一種半年一刊、經久不衰的刊物:《吉原細見》
簡單來說,《吉原細見》就是專為前往吉原的遊客們所特彆製作的導覽手冊。
最開始時,書名五花八門。
有《吉原袖鑒》、《吉原雀》、《吉原買物調》等等,後來書名才逐漸統一為《吉原細見》。
書中詳細記載吉原的地圖、引手茶屋的清單、遊女的花名、階級、費用等資訊。
而土方個人製作的“土方版·吉原細見”,不僅包含著遊女的花名、階級、費用這種基礎資訊,還有個人性格、擅長的技巧、麵貌或身材上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優點……等等這種會讓好色之徒隻感到血脈僨張的進階信息。
除此之外,“土方版·吉原細見”不止隻有吉原遊女的信息,還收錄了岡場所遊女的資訊。
所謂的岡場所,就是未經江戶幕府許可的地下遊女屋。
吉原雖號稱有3000遊女,但江戶的人口可有百萬之眾啊。僧多粥少。
嚴重的供需不平衡、在吉原開店需巨額費用、手下的遊女並沒有多到需要開個大店鋪的程度、不想給江戶幕府繳稅……這些林林總總的原因,導致縱使江戶幕府一直有嚴格取締非法遊女屋,也仍有許多人鋌而走險地於暗地裡開設岡場所。
江戶的岡場所主要分布在品川、千住、板橋、內藤新宿等人流密集之處。
區區吉原,自是滿足不了精力旺盛得不可思議的土方的胃口。
土方在常去吉原廝混的同時,也頻繁地到各地的岡場所調劑調劑口味。
土方送給永倉他們的“收藏品”,就是幾本因為其中所收錄的資訊已經過時了,所以一直扔在壁櫥裡,許久沒有再翻過的“土方版·吉原細見”。
據青登所知——在瞧見土方的“收藏品”竟然是這種東西後,原田直接雙眼發亮,像對待著什麼易碎的寶物一樣,毫不遲疑地將其小心翼翼地捧在懷裡。
永倉口嫌體正直,嘴上一邊說著“這怎麼好意思”,一邊“半推半就”地也將其揣進懷裡。
唯有齋藤婉拒了土方的好意,空著手進土方家,最後又空著手離開了土方家。
這段時間以來,永倉和原田頻繁地早出晚歸,偶爾跟著土方一起行動,有時候直到天亮了才回到試衛館。
他們去乾嘛了?不言而喻……
這份一起約過XX的情誼,令土方和永倉、原田最近的關係特彆好。
出於個人性格和受自幼所受教育的影響的緣故,青登對吉原這種場所一直是避而遠之。
青登覺得: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和紅燈區的人,產生什麼瓜葛!
不管怎麼說,原田這種玩樂到臉色發白、腳步發虛的行為,也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就在青登思考著之後要不要找個機會來提醒原田儘量節製一點時,他忽而發現在視野的右下角,似有什麼黑影在蠕動。
轉頭一看——這道蠕動的黑影,原來是總司的小手。
在將總司的酒杯奪過來後,青登就順手將其放到了自己的右膝邊。
此刻,總司將她的小手悄悄地探到了青登的右膝邊——她想趁青登和衝田光不注意,將她的酒杯給偷偷拿回來。
“喂,衝田君。”
及時發現了總司的企圖的青登,連忙將總司的酒杯給拿到更遠的地方。
“都說了,你不能再喝了。”
青登努力板起一張臉,故意用著一種峻厲的口吻,想讓總司知難而退。
然而,麵對青登的嚴肅勸誡,總司不以為意地嘿嘿一笑,然後……
“唔呣~就讓我再多喝一杯嘛……~~”
她用著這種青登以往從未聽聞過的軟糯嗓音,對青登說……不,應該說是“對青登撒嬌”要更準確一些。
這般撒嬌過後,總司用力眨巴了幾下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像隻被遺棄的小狗狗一樣地對青登揚起可憐巴巴的眼神。
筆直地與總司四目相對的青登,嘴角不受控製地抽了抽。
——看來衝田小姐已經醉得不輕了啊……
他很難想象正常狀態的總司,會用這種語氣、這樣的眼神來和他講話。
被總司這樣的眼神給盯著……青登隻感到渾身不自在。
考慮到總司在今日比賽裡所做出的種種苦勞與貢獻……青登發出心軟的歎息。
他抬起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衝田光和衝田林太郎——他們正專心觀看著原田他們的舞蹈,並未將注意力放在他和總司的身上。
確認衝田夫婦沒有看著他們這邊後,青登小心謹慎地將酒杯推到總司的跟前。
“……隻能再喝一杯哦。”
“欸嘿嘿嘿~”
總司喜滋滋地以雙手捧起她的酒杯,以背對衝田光的姿勢趕緊趕慢地往杯中倒滿酒水,“咕咚咕咚”地一飲而儘。
看著總司那因喝得很開心而布滿幸福之色的笑顏,青登臉上的線條緩緩柔和下來。
“……衝田君,真是太好了呢。你終於也是達到了能夠自由收放‘勢’的境界了。”
如果用家之言來形容今早與玄武館的比賽……那想必沒有比“峰回路轉,一波三折”還要更適合的辭藻了。
若說今日賽場上最大的爆點是什麼……那無疑是總司忽然放出了自己的“勢”,和千葉道三郎來了場激烈的“勢”的對撞!
比賽結束後,在周助的主持下,總司進行了幾次試驗——雖還有些不嫻熟,但總司她確確實實是達到了能夠自由收放“勢”的境界!
青登目前還處在“勢”隻於偶爾出現,完全沒法對其進行控製的階段。
所以相較之下,總司已經高過青登一個境界。
當然——並不能簡單地將可否自由收放“勢”,充作對個人實力的評估。
若讓青登和總司現在即刻來場一對一,那青登仍有相當大的把握可以戰而勝之。
“嘿嘿……~~”
聽到青登的讚賞,總司抬手捋了捋她後腦勺的那根輕盈馬尾辮。
“橘君……這也是……多虧了你呀……”
總司送給青登長長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