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到了!在那邊!在那邊!”
“看見他們了!他們又在殺人越貨了!”
“快!追上去!追上去!”
……
這幫突然殺出的雅庫紮四散而開,分成多股人馬朝逃跑的劫匪們追殺而去。
看著這幫雅庫紮的動作,青登不由得挑了下眉。
若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幫雅庫紮的動作,那就是“專業”。
不論是快速反應的應變能力,還是用於追殺劫匪們的技戰術,皆粲然可觀。
除此之外,裝備也相當精良。
用來困住犯人行動的長梯;用於長距離攻擊的刺股;一棍下去不死也要脫層皮的突棒;專用來揪住犯人衣服的袖搦……除了沒有官府治安人員的象征:十手之外,該有的捕具全都有。
瞧見這夥跟專業的警察部隊無異的雅庫紮之後,劫匪們頓時紛紛露出在與青登、佐那子戰鬥時,未曾展現過的驚慌與懼意。
“媽的!是清俠聯!清俠聯的人來了!快走!”
在一片雞飛狗跳之中,傳出這樣的呐喊。
不消片刻,青登的眼前再也沒剩下哪怕一個劫匪。
那些突然冒出來追殺劫匪的雅庫紮們也基本消失不見。
喊殺聲、奔跑聲,一點點地消失在遠方。
眼下,還有“帶回大月常次”的要務在身,所以青登沒有那個閒工夫去追逃跑的劫匪們。
青登從懷裡掏出幾張懷紙,一邊擦去定鬼神刀刃上殘留的血跡、脂肪,一邊靜靜目視一名正麵帶訝異神情地朝他們這邊快步走來的青年。
“嗯?仁王大人?”
剃得工工整整的月代頭;保養得當的散發油亮光澤的發髻,;修理得一點兒胡茬也不剩的乾乾淨淨的臉龐;腰間佩著長短二刀。
隻是個穿衣打扮很規矩、標準的年輕武士——任誰都會這麼想吧,在看見青年露在衣領、袖口之外的斑斕紋身之前……
青年認得青登,這倒也沒啥好感到奇怪的。
截至目前為止,青登參加過不知多少場在公眾麵前露臉的活動。
因此,通過某種渠道認得大名鼎鼎的仁王長啥模樣,並非什麼稀奇的事情。
“你是何人?”
青登沉聲問。
“啊,抱歉,是在下失禮了。居然一直忘記做自我介紹了。”
青年清了清嗓子,胸膛微微挺高。
“仁王大人,在下乃是清俠聯四番組組長,佐達利臣。”
自稱佐達利臣的青年,對青登很是客氣。
不僅一口一個‘仁王大人’,還使用著最高級彆的敬語,態度禮貌得叫人根本想象不到這樣一位文質彬彬的後生,居然會是雅庫紮……而且還是清俠聯的組長……
清俠聯——聽到這個名字,青登忍不住微微蹙眉。
這個名字對青登、對奉行所“三回”和火付盜賊改等所有治安部門的執法人員來說,都可謂是耳熟能詳了。
清俠聯乃清水一族的下屬組織。
雖然名字裡帶有著個“俠”字,但清俠聯所負責的職能工作,卻是與“俠”字毫不沾邊。
簡單來說,清俠聯是清水一族的“打手部門”,專門負責打架、殺人等各類臟活累活。組織成員基本都是因吃不上飯而被迫投身極道的落魄浪人。
得知眼前的這位青年竟然是凶名赫赫的清俠聯的人,大月實的臉色不禁一變,而佐那子的麵部線條也下意識地微微繃緊。
“仁王大人,您和您的同伴都沒事吧?”
這麼問的時候,佐達利臣稍稍抬高下巴,視線越過青登的肩,砍向青登身後的大月實。
“您的這位同伴……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樣子。”
青登聞言,轉頭向後,便見大月實麵色蒼白,腳步打晃,整個人看上去仿佛都老了好幾歲。
“大月小姐,你沒事吧?”
佐那子伸出一隻手,扶住大月實的肩。
“我……我沒事……”
大月實以手扶額,臉上硬擠出一抹難看的乾笑。
“隻是有點頭暈惡心……緩一緩就好……”
生長在溫室裡的大月實,此前從未親眼見識過血肉橫飛、鮮血淋漓的殘酷光景。
剛剛是大月實第一次看見活生生的人被斬死,第一次看見血液與破碎的肉體噴濺散落。
大月實的心理素質,顯然沒有強悍到在初次目睹這樣的血腥畫麵後仍能保持鎮靜。
從某種方麵來說,僅僅隻是感覺頭暈惡心,並沒有直接吐出來的大月實,已屬心理素質尚可了。
“沒事就好。”
佐達利臣“呼”地長出一口氣。
“大西會可是出了名的狡詐陰險。嘖,真想快點把他們斬草除根啊。”
“大西會?”
佐那子疑惑地眨了眨眼。
“哦,就是剛才襲擊你們的那些人啦。他是我們的同行。”
佐達利臣笑著指了指他那露在脖子外麵的刺青——意思不言而喻。
隨後,佐達利臣簡明扼要地向青登等人解釋大西會為何會出現在此地,為何會乾起打劫的勾當。
大西會——青登聽過這個名字。
此乃前陣子剛剛興起的雅庫紮組織。
青登對大西會的了解不多。
隻知道它們的成員約在百人上下。
隻知道它們以放高利貸和開設岡場所為生。
隻知道它們……在2個月前的一場極道火並中滅亡。
而滅亡了大西會的勢力,正是清水一族。
“大西會的首領實在是太不長眼了,居然敢跟我們清水一族搶生意。”
佐達利臣侃侃而談。
“為了教訓一下這種不懂規矩的莽夫,也為了順便警醒一下其他人,我們在2個月前的某一夜,一鼓作氣地殲滅了大西會。”
“可誰知當時沒有將人殺乾淨。有那麼一小撮殘黨逃了出來。”
“這撮大西會的殘黨,似乎是想東山再起,他們四處打劫錢財,殺人越貨,斂取資金。”
“任屋……啊,也就是我們清水一族治下營收最好的賭場,就坐落在這附近。”
“所以每天都會有許多身揣巨款的賭客在這附近出沒,這些身上一定都帶著錢的賭客,是絕佳的‘肥羊’。”
“於是,為了斂財,也為了惡心吾等,大西會的殘黨近期總在這片街區裡出沒,隻要是看見像是來任屋賭博的人,就立即衝上去劫掠。”
“他們的手段極為陰險狠毒。”
“他們慣用的手法,是先假裝和伱說話、談條件,說一些‘想要命就把錢留下來’的廢話。”
“趁人的注意力被分散時,埋伏在周圍的同伴會立即扔出石頭將人砸傷,然後其餘人就會一擁而上,將人悉數殺死後,卷走所有值錢的東西。”
青登回想起剛剛的那一幕幕——佐達利臣說得一點兒也不錯,方才的那票劫匪,確實是采用著這樣的戰術。
彪形大漢出列跟青登講話時,左右兩側冷不丁地飛出許多石頭。
反應稍慢一點兒的人,一定會被砸個頭破血流。
“那幫大西會的餘孽所做的這些破壞行動,雖不會對我們清水一族的實力造成半分動搖,但他們這種專殺‘來任屋賭博的賭客們’的行為,確實是對任屋的生意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因此,上頭給咱清俠聯下了死命令:加強任屋周邊的巡邏力度,兩月之內將大西會的殘黨徹底掃清。”
青登聽完佐達利臣的講解後,輕輕頷首。
為何無端端地遭人打劫、清俠聯的專業打手們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地……經佐達利臣這麼一解釋,這些疑問全都理清了。
“仁王大人。”
這時,佐達利臣恭敬問道。
“恕在下冒昧,深夜到訪此地,請問有何貴乾?”
問出這句話時,佐達利臣的眼裡閃爍著若隱若現的警惕光芒。
專門負責處理各類重大刑事案件與凶惡罪犯的火付盜賊改,與專門經營各類黑色產業的清水一族……這二者之間就是水火不容的關係。
事實上,火付盜賊改好幾次地與清水一族從物理上打成一片。
如今貴為火付盜賊改三番隊隊長的青登,大半夜的不在家裡舒舒服服地躺著,跑到清水一族的地盤裡晃悠……簡直都快把“可疑”二字寫臉上了。
“我有事要找北原耕之介,請問他在任屋嗎?”
青登也不多客套,單刀直入地說明來意。
佐達利臣眼角微跳,狐疑的目光逐一掃過青登、佐那子與大月實的臉。
“北原大人他今晚在任屋……我知道了,既然是有事要找北原大人的話,便請跟我來吧。”
北原耕之介可是“清水一族”的高級乾部。論級彆,可比佐達利臣高得多。
一方是等級遠比自己高的大領導,一方是大名鼎鼎的仁王……佐達利臣發揮出小人物的生存哲學:多磕頭,少說話。
他也不去多問青登“你找北原大人做什麼?”,這種問題不是他這種人夠資格去問的。
既然仁王想見北原耕之介,那就帶他去吧。
至於北原耕之介會不會見他,以及仁王突然想見北原耕之介究竟是何用意……這些事情,他就管不著啦!
佐達利臣如此通情達理,省了青登不少力氣。
青登正色說:
“那就麻煩你了。”
“您客氣了。”
佐達利臣將雙手按在兩條大腿上,滿臉恭維笑容地向青登深鞠一躬。
……
……
佐達利臣領著幾名部下走在前端開路,青登一行人緊跟在後。
佐達利臣和他的那幾名部下的臉啊……具備一種奇特的魔力。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們的所過之處,路邊的貧民、乞丐,紛紛神色大駭,一臉驚恐地四散奔逃,活像是看見從陰曹地府裡爬出來的惡鬼。
沿著迷宮般彎彎繞繞的路段,行進了約莫十來分鐘後,青登漸漸聽到喧嚷的聲響。
隻見正前方坐落著一棟造型樸素,但麵積不小的高大屋宇。
窗戶透出暗黃的暖光。
嘩鬨的聲響便是從這座屋子裡傳出。
佐達利臣快走兩步,跟站在屋子大門外的幾名壯漢耳語了些什麼。
這些門衛打扮的壯漢,抬頭看了青登等人幾眼,隨後輕輕地點了幾下頭。
“好了,仁王大人,跟我進來吧。”
佐達利臣向青登做了個“請”的動作,接著主動幫青登推開任屋的大門。
開門的瞬間,噪音與熱氣噴散而出。
屋內異常燥熱,還沒走進屋裡,青登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已隱隱出汗。
空氣中充滿蒸汽與煙草的煙霧。
由汗酸、體臭混合而成的味道,讓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啊啊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就是贏不了!”
“我就不信這次還是‘雙’!”
“不行!我要再賭一把!這次我一定能贏!”
……
猜大小、猜單雙、玩雙六、打麻將、以及好多青登叫不出名字的賭博遊戲……
任屋內的光景,非常符合青登對賭場的印象。
吵得耳朵發疼。
混亂的場麵讓眼睛看得很累。
極樂與極悲的情緒,反複轉化、上演……
10分鐘前還一臉狂喜的人,可能10分鐘後就露出悲痛欲絕的神情。
3分鐘前還麵如死灰的人,也許3分鐘後就像範進中舉一樣樂得又哭又笑。
人世百態……仿佛都能在這片名為“賭場”的空間裡呈現。
青登很討厭能輕鬆將一個乃至數個家庭給毀了的賭博。因此在進入任屋後,青登的眉頭就沒鬆過。
佐那子也是這般,她對賭場的環境顯然很不適應,漂亮的小臉皺了起來。
“仁王大人,現在正是任屋生意最好的時間段,所以人比較多,請跟緊我了。”
佐達利臣領著青登等人,緩緩走進任屋的深處……
……
……
任屋,後院——
咚!
如大雁般橫向飛越大半個院落的箭矢,穩穩地紮進10米外的箭靶靶心,箭羽因反作用力而劇烈搖擺。
北原耕之介放下手裡的和弓,望了眼自己剛才的“戰果”,不滿地撇了撇嘴。
“嗯……今天的狀態不怎麼好呢……嗬,明明是自己最愛的武藝,結果卻好久沒練習過了,技藝真是生疏了不少啊。”
這麼說的時候,北原耕之介俯下身,從腿邊的箭筒裡抽出新的箭矢。
這時,一名雅庫紮匆匆進入庭院,走到北原耕之介的身邊。
北原耕之介不動聲色地朝這名部下探出身子。
雅庫紮猶豫片刻,隨即踮起腳尖,把耳朵湊得貼上北原耕之介的耳朵。
北原耕之介冷漠地聽著,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這個姿勢僅保持了5秒。
5秒過後,北原耕之介臉上變色。
“橘青登?”
北原耕之介側過腦袋,直勾勾地盯著部下的眼睛。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退下吧。”
雅庫紮躬身行禮,以極有精神的音調應了聲“是”後,快步離去。
“……”
北原耕之介站在原地,眼望遠方,表情陰沉,眼中浮現著像是在回憶什麼沉重往事的凝重之色。
“橘青登……橘隆之的兒子嗎……”
仿佛感到心臟疼痛一般,北原耕之介抬手抓住胸口處的衣服,將布帛抓出撕裂的聲音。
“橘·隆·之……!”
……
……
青登等人在一間類似於待客間的氣派房間裡等待北原耕之介的到來。
他們沒有在房間裡等待太長的時間。
10分鐘過後,門外的走廊方向傳來腳步聲。
青登等人反射性地掃向門口。
嘩。
幾乎同一時間,繪有漂亮圖畫地紙拉門被一把拉開。
開門者,正是北原耕之介。
“仁王大人!”
北原耕之介快步走向青登,彬彬有禮地向青登問好。
連這個國家的最高權力者,以及曾經的“國母”,現在的“太後”,也就是德川家茂和天璋院篤姬的麵都見過的青登,姑且也算是閱人無數了。
青登一眼就看出:北原耕之介的言行舉止,帶著一種慢條斯理、從容不迫的氣度。
即在自己所生活的世界裡,掌握著無數人的生殺大權的氣度。
“北原先生,初次見麵。”
青登站起身,禮節性地向北原耕之介行禮問好。
雙方打了個招呼後,北原耕之介將目光挪向青登身後的佐那子與大月實。
北原耕之介的視線僅在大月實的身上停留了瞬息就挪開了,不過倒是在佐那子的身上定格良久。
“嗯?千葉小姐?”
身為江戶名人之一的佐那子,被人認出隻不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佐那子把雙手交疊在身前,不卑不亢地向北原耕之介彎腰輕施一禮。
“北原先生,初次見麵。”
不僅仁王來訪,就連千葉家的千葉鬼小町也來了……北原耕之介見狀,端正的眉宇間浮現疑惑與機警的陰影。
北原耕之介將視線轉回到青登的身上。
目光掃過青登……準確點來說,是掃過青登的臉龐五官時,客套的笑意從他的小麥色的、顴骨頗高的兩頰上淡去幾分。
兩道濃眉微蹙,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有那麼一瞬間,北原耕之介在與青登對視時,不像是在看青登,更像是在凝睇著……某個人物——這樣的形容或許很怪,但事實確實如此。
良好的表情管理能力,一直是北原耕之介頗為自得的能力之一。
他趕在青登等人發現他的神態有異之前,迅速地在臉蛋上重新掛起滿滿的禮貌表情。
“來,請上座吧。”
北原耕之介向擺在桌案邊上的那幾張坐墊,做了個“請”的手勢。
如果可以的話,青登想儘快完成他與大月實的約定。
巧合的是,北原耕之介抱持著與他相同的想法。
北原耕之介很想儘快弄清楚仁王與千葉鬼小町突然來找他的目的是什麼。
因此,心照不宣的二人在不鹹不淡地寒暄了幾句後,直入主題。
青登長話短說地道清了他們的來意。
得知青登等人是為大月常次而來的之後,北原耕之介神情一變。
北原耕之介看著大月實的臉,問:
“你是……大月常次的妻子?”
大月實點頭如搗蒜。
“……嗬,那你的運氣可真不好啊。”
北原耕之介冷笑一聲。
“跟你說個好消息和壞消息吧。”
“好消息是,你的丈夫還活著,雖然他現在的模樣……淒慘了點,但暫時還沒有性命之虞。”
“壞消息是,我不打算放你丈夫自由。”
大月實那剛因聽聞丈夫還安全而露出喜色的臉蛋,霎時變得無比難看。
她立即求助似的看著青登。
“……北原先生。”
青登沉聲說。
“不知大月常次是犯了什麼錯,才讓你這麼生氣地抓走他並且不願意放人呢?”
“……”
北原耕之介若有所思地沉下眼皮。他應該是在考慮要不要將事件原情告知給青登吧。
半晌後,他道:
“實話講,這並不是什麼值得與外人相告的事情,所以我並不是很想說。”
“但看在你仁王的麵子上……我就告訴給你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