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降臨在青登的身周。
青登等人此刻無不麵露難以言說的沉重表情。
“老婦之後怎麼樣了……我就不清楚了。”
手代小姐姐深吸一口氣。
在將這團使其平坦的胸脯高高隆起的悠長氣息,化作幽幽慨歎的同時,靜悄悄地垮下雙肩。
“就因為這件事,我很討厭板倉平彥。連帶著對與板倉平彥很熟地那夥儒生,也好感全無。”
“雖然不知道那夥儒生為何要跟板倉平彥這樣的無恥之徒廝混在一起……但我猜測,他們應該是想巴結既有錢又有勢的板倉平彥,好以此牟利吧。”
“雖是家裡的次子,但板倉平彥怎麼說也是若年寄的兒輩。”
“隻需動一動嘴皮子,就能讓某個白身立即在幕府裡做官——這樣的說法可能有些誇張,但有像板倉平彥這樣的家族能量巨大的人物站台,找官做也好、升官發財也罷,都能變得容易不少。”
說猶未了,手代小姐姐側過頭去,將目光重新投向不遠處的那幫子昌平阪學問所的儒生,眸底閃過一絲譏諷。
“我瞧那夥人……想做官都想瘋了啊。”
“每次聚在一起,不是自歎生不逢時,一身本領無處施展,就是埋三怨四,一會兒說這人根本不配得到右遷,賞不當功,能不稱官;一會兒說那人是個庸才,瓦釜雷鳴,屍位素餐。”
“近段時日,仁王橘青登不是因履立奇功而頻獲高升嗎?那夥人嫉妒得喲~眼睛都快冒紅光了。”
“他們邇來每逢相聚,都必會拿仁王說事。”
“說什麼:仁王隻識舞刀弄槍,幕府怎可提拔這種莽夫,而置精通聖人之學的真正大才於不顧。”
“滄海遺珠、寶玉蒙塵啥啥的……唉,我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手代小姐姐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潤了潤因長篇大論而乾涸地喉嚨之後,準備接著往下說。
可就在這時,一道不耐的大喝,忽地如利箭般紮向手代小姐姐。
“阿梨!你在乾什麼呢?怎麼一直在和客人聊天?那邊的那幾張桌子擦了嗎?”
手代小姐姐的表情猛然一僵,嬌軀用力地抖了幾下。
“啊、啊!老板!”手代小姐姐條件反射般地轉過頭,朝那個正將半隻上身探出廚房門簾的中年人急聲道,“抱、抱歉!我現在就去擦桌!”
話說完,手代小姐姐轉回頭,雙手合十,麵帶歉意地向青登等人微微欠身。
“對不起啊,我不能再和你們聊天了,再聊下去,老板他可就真的要生氣了。你們如果要加餐或者是有彆的什麼需求的話,就再喊我吧!”
德川家茂頷首並微微一笑:
“嗯,你去忙你的吧。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們。抱歉呀,我們纏了你那麼久。”
“不客氣,我本來就是那種喜歡和客人聊天的人,跟你們聊了那麼久,我很開心。”
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爽朗笑聲後,手代小姐姐抱著茶盤,快步走向不遠處的那幾張臟桌。
青登目送了一會兒手代小姐姐離去的背影後,將視線投移到離他們隻有一桌之隔的那夥兒年輕儒生的身上。
——昌平阪學問所的學生嗎……
穿越到這個時代那麼久,這還是青登第一次碰到真正意義上的以鑽研儒學為己任的儒家子弟。
儒學的東傳,自兩國有聯係之時就有,也就是漢時期,後來日本進行大化改新,對於中國政治上的儒家文化進行了進一步的借鑒。
儘管兩國文化在曆史上有過多次交流,但儒家並沒有被日本本土接受,隻是浮於日本上層貴族之間的文化交流或者政策上的搬弄,這樣的搬弄往往沒有顧慮到日本的國情,所以後來多半都是失敗。
直到江戶時代,德川家康確立自己的統治之後,出於維護德川家族的統治秩序的迫切需求,急需一種強有力的思想文化作為官方的統治基礎。
此前的日本的主流文化是佛教禪宗文化,總體而言,是政府的對立麵,無論是佛教文化的大量宣傳還是寺院經濟對於勞動力和國家財富的大量吸收,都是不利於幕府未來的統治預期和社會穩定的。
所以在中國持久發展,且為中國社會發展帶來實際利益的儒學文化,就成了江戶幕府的“政治文化代言人”的首選。
在江戶幕府的一手帶動下,儒學開始在日本真正地興盛起來,儒學真正地融入進日本的社會生活,滲入日本的各個階層。
遭人嫉妒——對於此類事情,青登老早就習慣了。
所以在從手代小姐姐那兒得知這夥自命不凡的儒生,時常怒噴他“德不配位”時,青登的內心是毫無波瀾的。
換作是以前,青登或許還會感覺心裡不爽,但在曆經諸多風雨之後,他的心境變得平和不少。
現在,麵對“紅眼怪”的中傷時,青登的所思所想大致如下:嘴長人家身上,就任由他們去說吧!我也管不著對方,反正我隻需做好自己便可。
不過,雖不在意那夥儒生顧盼自雄的傲慢行徑,但對於手代小姐姐所提及的這幫人在聚會時常乾的另一項活動——針砭時弊,青登倒是莫名地感興趣。
青登沒來由的很想聽一下,終日在江戶幕府治下的儒學最高學府裡念書的儒家子弟們,對於方今的日本國勢,究竟都有著什麼樣的見解與高論。
說來也巧——青登並不是當前唯一一個集中精神,準備認真傾聽那夥儒生的討論內容的人。
德川家茂、天章院與二重姐妹,此刻統統做出了與青登相同的舉止。
然舉止一樣,目的卻是各自不同。
青登隻不過是一時的好奇心作怪。
德川家茂和天章院則是抱著虛心問教的認真心態,想要好好地聽一聽這夥儒生,是否真能說出點兒能讓他們點頭的信服論調。
至於二重姐妹……她們是單純的樂子人。隻純粹地是因為無聊沒事做,想要打發時間,所以雙雙露出一臉仿佛準備聆聽評書的熱望表情。
一行人排排坐、喝茶茶、聽講講。
可誰知——青登才剛尖起耳朵,就被一串內容駭人聽聞的暴論給震得兩眼發黑。
“諸位!在下認為,若欲匡時除弊,澄清宇內,就必須要恢複先秦的井田製!”
說出這句話的人,是一個又高又瘦的麻杆兒。
——井田?!
青登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在前世的九年義務教育裡,凡是認真上過初中曆史課的人,應該都不會對這個名詞感到陌生。
井田製:中國古代社會的土地國有製度,出現於商朝,到西周時發展成熟。
西周時期,道路和渠道縱橫交錯,把土地分隔成方塊,形狀像“井”字,因此稱做“井田”。
井田屬周王所有,分配給庶民使用。領主強迫庶民集體耕種井田,領主不得買賣和轉讓井田,還要交一定的貢賦。
到春秋時期,由於鐵製農具的出現和牛耕的普及等諸多原因,井田製逐漸瓦解。
一言以蔽之:井田製是一種已經被淘汰了二千多年的土地製度。
青登還未從強烈的震愕情緒中緩過神來,便聽得那個麻杆兒興衝衝地接著往下說:
“在下認為,當今幕府與三百諸侯錢糧不濟,蓋因田製之弊!”
“地方豪紳,以勢壓人,巧取豪奪,侵奪田產。”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
“現時西夷叩關,國家困於戰亂,用度浩大,賦稅日增。”
“值此國難之際,富豪之家卻依舊不改貪夫徇財之本性!”
“腰纏萬貫者,一毛不拔;升鬥小民,一貧如洗。”
“該征的稅款征不上來,該收的糧食沒有著落。”
“時至今日,此事幾近積重難返!長此以往,國家局麵恐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倘不變法圖強,隻怕將來社稷有變,乾坤更易!”
“亞聖曰:‘無恒產而有恒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恒產,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己。’”
“天下之田,哪止百萬?天下之民,何止千萬,若能使耕者有其田,勤者有其業,勞者有其得,何愁無稅可征、無糧可收?”
“假使銳意革新,重塑先秦的井田之製,則國家中興有望!”
麻杆兒的這番康慨陳詞剛一落下,其身周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喝彩音。
“不錯!說得好!”
“恢複先秦的井田製嗎……唔,有道理。”
“廣瀨君!你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說得對!如欲使國家振興,必自田製改革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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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寫出腐儒們的那股文縐縐的酸溜兒味,作者君在寫今日這章時,真的是絞儘腦汁,把多年的漢語言文學功底都給掏空了……本章最後的這段“井田論”,作者君逐字逐句地推敲了好久。
看在作者君這麼敬業的份上,務必給本書投票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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